夏初的晨光斜斜照进慈安堂,将金砖地面映得一片澄亮。张老夫人靠在紫檀木嵌理石贵妃榻上,身后垫着两个石青金钱蟒引枕,手里捧着刚沏好的君山银针,茶香氤氲。大丫鬟珍珠正轻声细语地回着话。
“三夫人一早便去了栖梧院探望,孙太医辰时来请过脉,说姨太太的脉象依旧虚浮无力,若能稳住不再反复,或可……挨过这个夏天。”珍珠声音平稳,措辞谨慎,“表姑娘一直在跟前亲自伺候汤药,极是尽心。”
老夫人微微颔首,布满皱纹的眼睑低垂,看不清神色,只慢慢啜了口茶。
珍珠继续禀道:“三小姐今日约了永昌伯府的小姐们去慈恩寺上香祈福,巳时初刻出的门。大姑娘那边遣人送了些时新的苏绣花样来,说是给老夫人和各位小姐瞧着解闷。”
“明淑这孩子,总是这般有心。”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
正说着,外间传来小丫鬟清晰的通报声:“二夫人跟前的周妈妈来了,说有扬州来的紧要家书,需面禀老夫人。”
“让她进来。”老夫人放下茶盏。
不多时,一个穿着藏青色湖绸比甲、头梳得一丝不乱的干练婆子躬身进来,正是二夫人秦万怡的陪房周妈妈。她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双手高高捧起一封火漆封口的厚实信函。
“老夫人安好。这是二爷和二夫人从扬州捎来的家书,嘱咐务必亲自呈到老夫人手上,言明内有机要之事。”
老夫人接过信,并未立即拆开,目光温和地落在周妈妈身上:“昭哥儿和万怡在扬州可还顺遂?瑜哥儿和瑶姐儿呢?孩子们可都好?”
周妈妈脸上堆起恭敬的笑纹:“劳老夫人挂心,二爷和二夫人一切都好,就是惦记着您。大少爷瑜哥儿在官学里进益很大,先生常夸他文章有气韵,沉稳似二爷当年。二小姐瑶姐儿也乖巧,前儿个还得扬州织造夫人亲口夸赞她针线灵巧呢。”
“那就好,孩子们懂事,是做长辈的福气。”老夫人这才用银刀裁开信,取出厚厚一沓信纸,就着明亮的光线细细看了起来。
信是二爷谢昭亲笔所书,字迹端正有力。前半部分照例报了平安,又娓娓描述了些许扬州风物人情,语调轻松。然而看到后半段,老夫人捻着沉香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虽面色未改,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凝重。
信中提到,扬州大盐商汪福海近来动作频频,不仅数次重礼邀宴地方官员,其手下更与江宁卫的实权千户曹猛交往过密。谢昭在信中言语谨慎地提及,他隐约察觉曹猛背后,似乎与京中某些势力有所牵连,其动向颇不寻常,恐生事端,故特修书禀明母亲知晓。
老夫人不动声色地将信纸缓缓折好,放回信封,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慈和模样:“昭哥儿有心了。他在外为官,远离京城,谨慎些是应当的。你回去告诉万怡,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们不必挂心,只在任上安心办事便是。”
“是,老夫人,老奴一定把话带到。”周妈妈应下,又行了一礼,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厅内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只余更漏滴答。老夫人缓缓拨动佛珠,目光却悠远地落在窗外那几株开得如火如荼的石榴花上,红艳艳的花朵簇拥在枝头,在这温煦的春光里,竟透出几分灼人的焦躁。
栖梧院西厢,沈知微正用小银匙一点点给母亲喂着温热的参汤。沈林氏今日精神略好些,能半靠着锦缎引枕坐一会儿,只是眼神依旧涣散无力,喝了几口便虚弱地摇头,不肯再饮。
“娘,再用一口,身子才好得快些。”沈知微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耐心地劝着。
沈林氏茫然地看着女儿,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又疲惫地合上眼,昏沉睡去。
沈知微细致地替母亲掖好被角,示意一旁的夏书仔细守着,自己则轻手轻脚地退到外间。
吴妈妈早已候在那儿,见她出来,立刻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姑娘,二房从扬州来的家信,方才递到慈安堂了。”
沈知微走到窗边的贵妃榻坐下,执起团扇,轻轻摇动:“可探听到什么?”
“具体内容不知,但送信的周妈妈从慈安堂出来时,脸上虽堆着笑,眼神却比进去时沉了两分。”吴妈妈细细回禀着自己的观察,“老夫人看完信后,独自一人坐着出了会儿神,比平日晚了半刻才传的午膳。老奴猜测,怕是扬州那边……不太平。”
沈知微摇扇的手势未停,目光却沉静如水,若有所思。
“妈妈,你在府中时日不短,可探听到二房那两位堂兄堂妹,性情大致如何?”她忽然问道。
吴妈妈略一思索,低声答道:“回姑娘,大少爷谢瑜今年十六,性子据说肖似二爷,稳重端方,读书极为刻苦。二小姐谢明瑶年十三,模样生得极好,但听闻性子有些掐尖要强,只是因二房常年在外任上,府里的下人知晓得也不甚详尽。”
沈知微微微颔首。
“妈妈,”她沉吟片刻,轻声吩咐,“让秋画在江宁,除了盯着二叔三叔,也分神留意一下扬州盐商的动向,特别是与江宁卫有往来的。不必深入,只需留意有无异常的大宗货物或银钱流转。”
“是,老奴明白。”吴妈妈心领神会。
沈知微起身,走到临窗的书案前,目光落在父亲留下的那方端砚上。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浓云自天际涌来,遮掩了方才还明媚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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