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昔日探花郎沈文柏亲手题写的“漱玉轩”匾额下，此刻气氛却与这日渐热烈的时节格格不入，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二老爷沈文松穿着一件半旧的宝蓝色杭绸直裰，负手立在窗前，盯着庭院中那几株开得有些颓败的栀子，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意。他手中攥着一封刚由心腹快马送来的密信，信纸已被他攥得发皱。
“砰！”一声闷响，他终于忍不住，一拳捶在身旁的花梨木小几上，震得上面的青瓷茶盏叮当作响。“好！好一个沈知微！好一个金蝉脱壳！我们都被那个头片子给耍了！”
三老爷沈文槐坐在下首的酸枝木官帽椅上，相较于兄长的外露的怒气，他显得阴沉许多。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腕上一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佛珠，身上那件松花绿的暗纹直缀衬得他脸色有些发青。
“二哥，稍安勿躁。”沈文槐的声音带着一种慢吞吞的冷意，“发火解决不了问题。谁能想到，一个十五岁的闺阁少女，竟有如此心机和胆魄？扶灵回乡是假，暗度陈仓北上投亲才是真。我们都小瞧了她，小瞧了大哥留下的这个女儿。”
“投亲？她倒是会找靠山！”沈文松猛地转身，胸口剧烈起伏，“镇远侯府！那可是我们沈家踮起脚都难攀附的勋贵门第！她和她那个病秧子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我们派去盯着吴管家那路人，还在傻傻地跟着空棺材兜圈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越想越气，额角青筋跳动：“当初在灵堂上，她就敢拿着假文书唬弄我们！后来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我就怀疑是她搞的鬼！如今看来，定是她察觉了我们要动手，先下手为强，还演了一出苦肉计！这丫头，心思深沉得可怕！”
沈文槐停下拨弄佛珠的手指，撩起眼皮，眼中精光一闪：“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关键是，她们母女进了镇远侯府，我们便动不得了。难道还能去侯府要人？别说我们，就是江宁知府，也没那个胆子硬闯镇远侯府的门楣。”
“难道就这么算了？”沈文松不甘地低吼，“大哥留下的那些产业，那些我们还没弄到手的暗账、秘契，难道就白白便宜了那个头？还有宸哥儿那边……每年青阳观那么一大笔香火钱，难道要继续由着她掌控？”
“自然不能算。”沈文槐阴恻恻地笑了笑，“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硬的不成，便来软的。她们母女是进了侯府，但终究是寄人篱下。一个病重的寡妇，一个无依的孤女，在那高门大户里，日子难道就好过了？有的是法子，让她们自己待不下去，或者……让侯府厌弃了她们。”
沈文松闻言，怒气稍敛，凑近几步，压低声音：“三弟，你有何妙计？”
沈文槐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缓缓道：“首先，是她的婚约。国子监祭酒柳家，清流门第，最重名声规矩。”
他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我们可以‘好心’地提醒一下柳家，他们这位未来的儿媳妇，孝期不在祖籍守制，反而跑去勋贵府邸攀附，此举是否合乎礼法？其母病重，她不在跟前侍奉汤药，反而有可能抛头露面参加各种宴会，这般行径，可堪为柳家妇？”
沈文松眼睛一亮：“不错！柳家那种人家，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若知道沈知微是这般‘不守礼’的女子，必定心生嫌隙，这婚约就算不退，也要生出无数波澜！足够那丫头焦头烂额一阵了！”
“其次，”沈文槐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动，“别忘了，她们母女并非完全没有娘家。林氏，可是出身杭州林家。”
沈文松抚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快意的笑容：“妙！三弟此计甚妙！双管齐下，看她沈知微如何应对！在那侯府深宅，她一个孤女，无根无基，只要名声有瑕，再被‘外家’人纠缠，就算有侯府庇护，日子也绝不会好过！到时候，说不定还得求到我们头上！”
“正是此理。”沈文槐重新捻动佛珠，恢复了那副阴沉沉的模样，“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再适时添一把火。让人盯紧京城那边的动静，尤其是柳家和镇远侯府的反应。至于我们，”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大哥留下的那些明面上的产业，既然暂时动不了，就先稳住。但暗地里的搜寻不能停，特别是关于那几处可能存在‘暗账’和秘契的地方……我总觉得，大哥肯定还留了后手。”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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