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栖梧院西厢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羊角灯，光线勉强驱散一隅黑暗。
沈林氏歪在暖榻上，背后垫着厚厚的软枕，身上盖着锦被，整个人轻飘飘地陷在里头。她的脸色在昏黄灯下更显蜡黄，眼窝深陷，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沈知微坐在榻边的绣墩上，手中端着一只温热的甜白瓷小碗，里面是刚煎好的安神汤。她用银匙一小口一小口，极耐心地喂到母亲唇边。
“娘，再喝一点，喝了才能睡得好些。”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
沈林氏艰难地吞咽着，目光涣散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对女儿的话毫无反应。喂了小半碗，她忽然偏开头，喉咙里发出一阵细弱的、带着痰音的呛咳，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沈知微立刻放下碗，用干净的细棉帕子替她擦拭唇角，又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咳声渐歇，沈林氏疲惫地闭上眼，喘息微弱。沈知微替她掖好被角，正欲起身将药碗拿开，却听见母亲唇间逸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宸……宸儿……”
沈知微的动作猛地一滞，端着药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榻上意识不清的母亲。
沈林氏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抓挠着，眉头紧蹙，似乎在梦中经历着极大的痛苦，断断续续地呢喃：“我的宸儿……娘对不起你……不该……不该怀着她……就疏忽了你……不然……不然你也不会……”
沈知微静静地站着，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看不清神情。只有那端着药碗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吴妈妈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心中暗叹一声，上前接过沈知微手中的药碗，低声道：“姑娘，让老奴来吧。您累了一天，去歇歇吧。”
沈知微没有坚持，松开了手。她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的母亲，转身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已然铺开，一弯新月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
“妈妈，”沈知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平静，“你说，一个人心里若装满了对另一个孩子的愧疚，是不是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了？”
吴妈妈放下药碗，走到她身后，心疼地看着少女单薄挺直的脊背，斟酌着词句道：“姑娘，夫人她……是病糊涂了。当年大少爷的事，对她打击太大，她一直没能走出来……并非不疼您。”
“我知道。”沈知微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兄长天资卓绝，命格奇特，被世外高人带走，是沈家的‘荣耀’，也是母亲心头拔不掉的刺。而我，”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只是那个恰好在她无暇他顾时到来，让她连寄托愧疚都显得勉强的……次女。”
吴妈妈喉头哽咽，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想起姑娘小时候，也曾努力读书习字，想得到夫人一句夸奖，但夫人看着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复杂的、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的恍惚。后来姑娘便不再刻意讨好，只将所有的聪慧与锋芒，都藏在了这副柔弱顺从的表象之下。
“姑娘，您别这么想……”吴妈妈艰难地开口。
“无妨。”沈知微转过身，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笑意，“妈妈，我早已习惯了。如今这样，也很好。”
她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拆卸头上那支唯一的素银簪子，动作不疾不徐。
“明日柳夫人要来，母亲这里，还需妈妈多费心照看。”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若母亲明日精神不济，便请她不必勉强起身见客。若柳夫人问起，只说母亲病体沉疴，无法见客便是。”
“是，老奴明白。”吴妈妈应道。
沈知微卸下簪子，如云的青丝披散下来，衬得她小脸愈发苍白。她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轮廓，眼神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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