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白日未散的余热,穿过洞开的支摘窗,拂动了书案上烛台的火苗。光影摇曳,将立于巨幅《大周疆域全图》前的挺拔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平添几分肃杀。
谢珩已卸下官袍,一身玄色暗银云纹杭绸直裰更衬得他身形颀长,墨玉腰带紧束,勾勒出劲瘦利落的线条。他凝视图上蜿蜒如带的漕河,指尖在标记着“江宁”、“扬州”的节点轻轻划过。
心腹观棋悄无声息地入内,步履轻捷,躬身禀报时声音压得极低,清晰入耳:“主子,扬州和江宁的线报到了。”
“讲。”谢珩并未回头,声线很是平稳,却自带威压。
“扬州方面,核实了二爷信中所述。盐商汪福海名下三支漕船队,近半月运力陡增,然其报备承运之‘官盐’,经暗核,账实相差近两成,差额部分去向成谜。此人与江宁卫实权千户曹猛半月内密会三次,最后一次,曹猛亲率一支心腹小队,护送五辆覆以油布、遮掩严实的马车夤夜出北门,形迹鬼祟,疑似北上。”
谢珩的目光锁在地图由江宁至扬州那一段漕河,指尖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桌沿敲击,发出规律而沉闷的轻响。
观棋稍顿,继续回禀,语气毫无波澜:“曹猛此人,表面粗豪仗义,实则狡黠如狐。近年升迁之速,异于寻常,背后必有倚仗,且其根基似在京中。另,查到一则旧闻,曹猛与已故江宁盐运司副使沈文柏,昔日因一批罚没私盐的处置曾生龃龉,积怨虽未显于明面,但绝非和睦。”
“沈文柏……”谢珩敲击桌沿的手指蓦地一顿,脑海中倏然掠过慈安堂初見时,那个低垂螓首、脖颈纤细苍白、仿佛一折即断的柔弱身影。他眸色微深,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继续。”
“是。关于江宁沈家现状,”观棋语速平稳,“其女沈知微携母投奔府中后,沈家二房三房的沈文松、沈文槐动作频频。其一,遣人与京城柳家一远房旁支管事接触,意图在沈姑娘与柳家二郎的婚约上制造波澜;其二,已暗中煽动杭州林家,怂恿其派遣族人入京,欲以‘外家’之名对沈姑娘施压。然……”
“然?”谢珩转身,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然近三四日内,沈家在江宁的几处明面产业,如绸缎庄、米铺,突遭不明势力打压,货源被截,客源流失。沈文松私下放印子钱、利滚利的凭证,被人匿名投至江宁府衙,虽未掀起大案,亦足以令其焦头烂额,暂时无暇他顾。”观棋略一停顿,补充道,“我们的人顺藤摸瓜,线索隐约指向扬州‘裕泰昌’绸缎庄。此庄背景复杂,表面为扬州富商所有,实则东家隐秘。”
“裕泰昌……”谢珩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形的兴味。这个绸缎庄他略有耳闻,生意做得颇大,南北通路皆熟,却不想竟与已败落的沈家暗中有涉。是沈文柏生前布下的暗棋?还是……念头只一转,便按下不提,眼下尚有更要紧之事。
“主子,是否需深查裕泰昌与沈家之关联?”观棋请示。
谢珩略一沉吟,摆手道:“暂且不必。眼下重心,仍在漕运与盐务。曹猛、汪福海及其背后牵扯的京中势力,给本官钉死了,尤其是他们之间银钱往来、密信传递的实证。陛下授我督查之权,要的不是几只小虾米,而是潜伏在深水里的巨鳄。”
“属下明白。”观棋肃然应道,随即又禀,“另有一事,靖安郡王府世子率军大破北狄,已班师回朝,不日将抵京城。陛下圣心大悦,意于宫中设宴,为世子庆功。”
“嗯。”谢珩对此并不意外,靖安郡王世子年少骁勇,此番大捷,朝野振奋。他走回书案后坐下,玄色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劲瘦腕骨,“郡王世子凯旋,京中这潭水,怕是又要起波澜了。各方势力少不得要重新掂量。”
他执起朱笔,开始批阅案头堆积的公文,凝神静气。观棋见状,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融入门外沉沉的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栖梧院西厢房内,灯火亦未熄。
沈知微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锦毯。
吴妈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杯温热的安神茶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低声道:“姑娘,夜深了,仔细伤神。”
沈知微回过神,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热,缓缓道:“妈妈,容先生那边,可有消息?”
“按日程算,容先生应是刚到扬州三四日。姑娘放心,容先生既已答应出手,江宁那边的跳梁小丑,必不能长久。”吴妈妈语气笃定,带着对那位神秘容先生的信服,“何叔今日递话进来,说咱们的人撤得干净,未引起任何注意。只是……京中柳家,怕是迟早会寻上门来。”
“别慌,我自有法子应对。”沈知微语气平静,饮了一口温茶,将茶盏放回,“眼下关键的,是尽快理顺父亲留下的暗产,重织信息网络。”
她抬眼看向吴妈妈,眸色在灯下显得格外清亮:“妈妈,明日你再去一趟榆钱胡同,将我们能动用的所有现银清点清楚,做好准备。”
“是,老奴明白。”吴妈妈应下。
窗外,夜风渐疾,吹得院中树叶哗哗作响,更远处,隐隐有闷雷滚过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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