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的夜晚,安静,很安静。
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能听见远处不知名小虫子的低鸣,能听见……嗯,能听见大刘那震天响的呼噜声,活像一台年久失修、随时可能散架的破拖拉机。
霍既明此刻正蜷缩在睡袋里,像只被强行塞进罐头里的长腿虾米。
他眉头拧成了个死疙瘩,紧闭着眼,试图用意志力屏蔽掉那魔音灌脑的噪音。没用。那呼噜声简直无孔不入,带着一种要把人天灵盖掀开的蛮横气势。
“啧!”霍既明烦躁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噪音源。
没用。声音是360度环绕立体声的。
再翻。还是没用。
他猛地坐起身,黑暗中,借着帐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向旁边睡得四仰八叉、嘴巴微张的大刘。
霍既明认命了。他这堪比豌豆公主的敏感神经,今晚是别想在这“拖拉机”旁边合眼了。
他轻手轻脚,几乎是屏着呼吸,从睡袋里钻出来,生怕动作大一点就把旁边这位“噪音大师”吵醒——虽然他觉得就算外面打雷,大刘估计也能照睡不误。
霍既明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拉开帐篷拉链,一股带着山林特有潮湿和凉意的夜风“呼”地灌了进来,激得他一个哆嗦。
外面是真冷啊。
霍既明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冲锋衣,环顾四周。
营地中央的篝火早就熄了,只剩下一堆暗红色的灰烬,偶尔被风吹起几点火星子,转瞬即逝。
他走到营地边缘一个小马扎旁,一屁股坐了下去。
那马扎又矮又小,霍既明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只能憋屈地蜷着,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远远看去,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在寒风里的大型犬。
这画面要是被他的粉丝看到,估计得心疼死,顺便再截个表情包——“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代价是显而易见的。
没过几分钟,霍既明就感觉那点冲锋衣的薄布料跟纸糊的似的,寒气嗖嗖地往里钻,从脚底板一路凉到天灵盖。
他正对着那堆暗红的灰烬运气,琢磨着是冻死还是被吵死哪个更不人道一点时,一股极其强烈的负面情绪像一阵阴风,猛地从他侧后方的帐篷里涌出来。
那是……最极致的恶意……浓烈得几乎呛人。
霍既明猛地扭过头,盯住了周韫玉的帐篷。
他体内的每一个构成他存在的因子都像是在瞬间被激活、沸腾了——那是他赖以生存的“食粮”,是他存在的意义,是他天性中最本质的东西在疯狂叫嚣着吸引。
他甚至没怎么犹豫,几乎是本能地就被那股纯粹的恶意气息牵引着,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周韫玉的帐篷外,然后,鬼使神差地拉开了拉链。
帐篷里,周韫玉睡得并不安稳。
他感觉自己又掉进了那个循环往复的噩梦里。
眼前是晃动的人影,耳边是尖锐刺耳的谩骂,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想要抓住他,撕扯他。
那些声音像潮水一样涌来:“滚出娱乐圈!”“演技烂透了!”“心机!”“恶心!”……他拼命想跑,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张嘴想辩解,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解约电话一个接一个,赔偿金像天文数字。
他把自己关在那个冰冷的公寓里,窗帘拉得死死的,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也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最后,他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地板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只觉得一片茫然。
然后,地板裂开了,无数双冰冷黏腻的手从裂缝里伸出来,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要把他拖进无边的黑暗……
“啊!”
周韫玉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额头上全是冷汗。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从噩梦的余悸中完全清醒,就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霍既明?!
周韫玉吓得差点灵魂出窍,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韫玉猛地侧过头,避开了那道让他极其不适的视线。
月光勾勒出他绷紧的下颌线,刚才梦魇带来的水汽还残留在睫毛上,但这丝毫没减弱他眼神里的冷意。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疼,但他开口时,声音却像是浸了溪水的石头,又冷又硬:
“看不出来,霍大明星还有夜闯别人帐篷的癖好?”
霍既明的目光不断在他湿润的眼角徘徊,嗤笑一声,嘲讽几乎凝成实质:
“省省吧,周韫玉。这帐篷里的摄像机早撤了,没镜头对着你,演这副可怜样给谁看?哭给山鬼听吗?”
周韫玉胸腔里那点因为噩梦翻腾起的情绪,瞬间被这话冻成了冰雕。
他扯了下嘴角,弧度冰冷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讥诮。
抬起手,用指节分明却有些冰凉的手指,缓慢而用力地揩过眼下,将那点湿痕彻底抹去,仿佛要擦掉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
“演戏?”
周韫玉迎上霍既明厌恶的目光,声音平直,却像刀刃一样刮人。
“那霍老师倒是点评一下,我这段‘深夜被莫名骚扰的惊恐’和‘被迫观看同行犯病的不适’,演得够不够真实,值不值一个热搜位?”
霍既明被他这话堵得喉头一梗,恶意更加汹涌地翻腾上来。
他刻意加重了哼笑,声音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少倒打一耙!吹点山风就能烧死的废物,我怕你悄无声息死在这儿,脏了节目组的地!”
他抱着胳膊,下巴微抬,用那种居高临下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睨着周韫玉,试图用姿态压垮对方。
周韫玉只觉得额角的神经跳得更欢,连带着霍既明的声音都像是棒槌砸在耳膜上。
但他没让脸上露出一丝痛楚或恼怒。
他甚至懒得再给霍既明一个眼神,直接半撑起身,探手从旁边的背包里准确地摸出退烧药。
撕开包装袋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帐篷里格外清晰。
他看也没看,直接将药粉倒进嘴里,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做着吞咽动作,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把那股苦涩的味道强压下去。
整个过程中,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吃的不是药。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躺回去,拉高睡袋直到盖过下巴,只留给霍既明一个纹丝冰冷的后脑勺。每一个动作都在无声地驱逐:滚出去。
霍既明:“……”
他准备好的后续嘲讽,诸如“怎么不装了?”“被我说中了吧?”之类的,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像个被拔了气门芯的气球,那股子嚣张的气焰“噗”地一下泄了个干净。
他瞪着周韫玉那拒绝交流的背影,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要命。
帐篷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周韫玉因为发烧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霍既明自己那因为尴尬和憋闷而变得有些明显的呼吸声。
霍既明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外面那寒风和“拖拉机”呼噜声的双重地狱在向他招手。留?他可不想和周韫玉呆在同一个帐篷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里还攥着他进来时鬼使神差拿下来的周韫玉用来搭在额头的毛巾,现在已经凉透了。周韫玉自己都没发现这个毛巾不翼而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韫玉闭着眼,但根本没睡着。
高烧让他浑身难受,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脑袋更是昏沉得像灌了铅。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霍既明还杵在那儿没走,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地难受,安静地熬过去。
忍了又忍,周韫玉终于忍无可忍。他勉强睁开一只被烧得有些发红的眼睛,侧过头,看向那个在帐篷角落缩成一团、似乎打算就这么“安营扎寨”的霍大明星,语气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嘲讽:
“喂,霍既明。”
霍既明正沉浸在自己“走还是留”的纠结世界里,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抬起头。
周韫玉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轻飘飘,但嘲讽力十足:
“你不是最不乐意跟我这种‘废物’待一块儿吗?怎么现在霍大明星终于肯屈尊降贵,纡尊降贵地来我这里挤一挤了?不怕我这‘废物’的晦气传染给你?”
这话一下戳破了霍既明的心他“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俊脸瞬间涨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恼。
他瞪着周韫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立刻回击,想大声反驳“谁稀罕待你这破地方!”,想立刻站起来摔门而去,证明自己的骨气!
可是……大刘那如同火车进站般的呼噜声,隔着帐篷和几十米的距离,依旧有极强的穿透力。
外面,一阵更猛烈的山风呼啸而过,吹得帐篷布“哗啦啦”作响,仿佛在嘲笑他的犹豫。
那寒意,光是想想,就让霍既明打了个寒颤。
走?他拿什么走?靠一身正气吗?他感觉自己那点可怜的“正气”在呼噜声和寒风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霍既明张着嘴,搜肠刮肚,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无数恶毒又解气的词汇,什么“不知好歹”、“忘恩负义”、“活该你发烧”……每一个词都仿佛在舌尖上跳跃,迫不及待地要冲出去给周韫玉一个教训。
然而,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火力全开,把积攒的毒舌功力发挥到极致,好好教训眼前这个讨厌的男人时——
周韫玉闭上了那只睁开的眼睛,脑袋往睡袋里一缩,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而绵长。
他,睡着了。
霍既明:
“……”
他那一肚子酝酿好的、足以把周韫玉气到跳脚的精彩回击,就这么硬生生地、无比憋屈地卡在了喉咙里。他像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脸憋得更红了,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周韫玉那毫无防备的睡颜,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帐篷里只剩下周韫玉因为发烧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霍既明自己那因为极度憋闷而变得粗重的喘气声。
霍既明僵在原地,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走更不是。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最终,他只能愤愤地、无声地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然后极其憋屈又小心翼翼地,在帐篷里仅剩的那点可怜的空地上,重新缩成了一团。
长夜漫漫。
帐篷外,寒风依旧呼啸。
帐篷内,一个烧得昏沉,一个气得肝疼。这一晚,注定有人睡不安稳。
周韫玉:你来干嘛?
霍既明:你以为我是是来看你的吗?我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周韫玉:zzz
霍既明:我还没说完!!还有呜呜呜想抱着老婆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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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跑我帐篷里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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