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晞盈被宫人领着,在深宫长长走道上,心中忐忑不安。
太后懿旨召见,理由冠冕堂皇——
靖王世子赵嵇亦是她的亲孙,陛下既已赐婚,她这做祖母的,于情于理都该见一见未来的孙媳。
永安宫殿内熏香袅袅,气氛却比上次更为凝肃。
鹿晞盈行过礼后,沈太后便挥退了左右侍从,只余二人相对。
沈太后并未端坐凤座,而是起身走近,亲自将鹿晞盈扶起,拉着她的手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动作间透着异乎寻常的亲近。
她轻轻拍着鹿晞盈的手背,目光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好孩子,今日唤你来,并非只为闲话家常。”
沈太后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神秘,“前些日子,宫人整理冷宫旧藏,无意中发现了一些前朝残卷,里头记载了一桩二百多年前的宫廷秘闻……”
鹿晞盈心中一动,屏息静听。
“听闻前朝冷宫里,曾幽禁过一位失宠的妃子。她不知因何故,中了一种极厉害的寒毒,发作起来的症状……唉,竟与嵇儿如今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
沈太后语气沉痛,“那时她无人问津,几乎就要被折磨致死。也是天无绝人之路,恰在冷宫当差的一个小太监,幼时家中本是行医的,依稀记得祖上传下一张名为‘九转还魂汤’的秘方……”
鹿晞盈听到“九转还魂汤”五字,眼眸骤然一亮,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这些年来,她为解赵嵇之毒,翻遍医典,寻遍奇药,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虽能缓解病症,慢慢调理稳固根基,却始终无法彻底根除那跗骨之蛆般的寒毒。
她正苦于药方改进艰难,每一味药的增减都需极慎重的考量,甚至需要有人试药……她绝不敢拿赵嵇冒险,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摸索,进度缓慢。
若真有现成的古方……那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沈太后观察着她的反应,继续缓缓道:“那小太监拼尽全力,暗中为那妃子凑齐了药材。妃子服下后,竟真的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后来甚至在冷宫产下皇子……母凭子贵,最终得以离开冷宫,重获圣宠。听说那妃子后来福泽深厚,还当了太后,年逾八十才寿终正寝。那小太监也一直忠心耿耿地陪伴她到老。”
故事讲完,沈太后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泛黄脆旧的纸张,塞入鹿晞盈手中。
沈太后面上带着深切的忧虑:“这便是那残卷中抄录下来的方子。吾知道你医术卓绝,更是松山书院医道魁首。嵇儿中毒的缘由,至今迷雾重重,吾偶然得此古方,心中既存希望又惶恐不安,不敢声张,更不敢轻易予御医院那些墨守成规之人观看。”
她紧紧握住鹿晞盈的手,言辞恳切:“吾思来想去,鹿娘子精通药理,见多识广,定然能分辨此方真假利弊。更何况,你为嵇儿调养身子这么多年,最是清楚他的身体状况与用药分量。这方子交给你,吾才最是放心不过。”
鹿晞盈指尖微颤地接过那药方,迅速浏览其上药材。只见上面所列诸药,多是性烈霸道之物,以毒攻毒之意明显,有几味药的搭配更是闻所未闻,却隐隐暗合她此前的一些模糊猜想!
这确像是失传已久的“九转还魂汤”残方!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欣喜,谨慎答道:“太后殿下如此信任,臣女感激不尽。此方……确有其玄妙之处。然其中药物多为虎狼之品,以毒攻毒,虽或能奏奇效,却也极易反伤根本。世子殿下如今的身体状况,恐难以承受原方药力。还需根据殿下如今的脉象体征,仔细斟酌,增减化裁,方能尝试。”
沈太后闻言,脸上的忧虑瞬间化为欣慰的笑容,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能得鹿家娘子肯定,看来这方子或许真对嵇儿的症!吾这心,总算安下一些了。”
她长长叹息一声,眼中泛起泪光:“这些年,看着嵇儿被那毒折磨得形销骨立,一次次在鬼门关前徘徊,吾这做祖母的,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今日能得此古方,又有鹿娘子你这般尽心竭力为他钻研调理,实在是嵇儿不幸中的万幸。只盼着他……真能苦尽甘来才好。”
鹿晞盈手中紧攥着那泛黄的药方,指尖能感受到纸张脆弱的纹理,仿佛握住了一线微弱却滚烫的希望。她再次行肃拜礼,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臣女,定不负太后殿下所托。”
……
定远侯府,汀兰居。
书房临水而建,雕花楠木窗棂洞开,窗外一池春水碧绿。
几尾硕大的锦鲤曳着斑斓的长尾,在睡莲叶间悠然游弋。微风拂过,带来庭院中盛放的牡丹馥郁香气,魏紫姚黄,赵粉豆绿,簇拥着晏芷兰独爱的那株“兰亭玉映”,其色青翠欲滴,如翡如翠。
晏芷兰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正轻轻拂过“兰亭玉映”娇嫩的花瓣,神情慵懒。
忽而,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庭院的静谧。
侍女青杏带着一身风尘匆匆入内,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女郎,宫内禁卫传来消息,不日前,整理冷宫旧籍时,翻出一份前朝遗留的秘制药方。太后殿下知晓后,已将此事压下,并派人秘密抄录了一份。今晨,太后独召鹿氏女入永安宫,屏退左右,密谈许久。”
晏芷兰把玩花朵的手微微一顿,凤眸中掠过一丝锐光:“方子,可能弄到手?”
青杏早有准备,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张崭新的黄纸,恭敬地呈上:“值守的禁卫统领,趁无人注意时,曾快速翻看过那抄录的方子。他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记下了,出宫后便立刻誊录于此。”
晏氏世代执掌京畿兵权,宫廷禁卫中自然安插有忠心且能力超群的心腹,这过目不忘之能,此刻便派上了大用场。
晏芷兰接过药方,展开细看。
她少时于松山书院受业,医理药理虽非专精,却也是必修之课,十年耳濡目染的熏陶,足以让她辨明药性深浅。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几味药材名称,指尖随即点在其中几处,冷笑一声:“朱雀泪、碧磷砂、断肠草……哼,这几味皆是虎狼剧毒之物,药性霸道无比。鹿晞盈精通医术,得了这等古方,欣喜若狂之余,必也心惊胆战,绝不敢原封不动地按方用药。”
晏芷兰抬起眼,目光投向窗外绚烂的庭院,池水粼粼,映照着满园繁华,她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洞悉:“太后殿下倒是寻得一把‘好刀’。既盼着孙儿身子骨康健,又丝毫不想沾染可能带来的风险。把这等霸道至极的方子给了鹿晞盈……”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幽深:“赵嵇那破败身子骨,若是运气好,能抗得过这以毒攻毒的猛烈药性,或许真能雨过天晴,那自然是太后慈恩,上天庇佑。可若是……若是熬不过呢?”
晏芷兰收回目光,看向青杏,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讥讽:“这试药失败、乃至……的罪责,你说,除了手握药方,亲自用药的鹿氏女,还有谁更合适来背?”
“届时,一个‘急于求成、用药不慎、致使世子毒发身亡’的罪名扣下来,她鹿家纵有军功傍身,又如何能承受皇家雷霆之怒?太后殿下的慈爱祖母之心保全了,陛下的赐婚成了空,还能顺手除掉一个可能被陛下倚重来对付士族的寒门新贵……真是一石三鸟的好算计。”
她将那张誊录的药方轻轻置于小几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继续盯着永安宫和鹿晞盈的动静。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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