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永康里。
夜色浓稠,大雪虽停,寒意却更甚。
一座不算起眼的宅邸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缝隙,一道披着厚重黑斗篷的身影闪入,斗篷上的风帽压下,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与一抹冰冷的唇色。
书房内,炭火勉强驱散着寒意。
沈氏旁支沈茂端坐在主位上,看着不请自来的访客,先是惊疑,待对方摘下风帽,露出苏晴飔那张绝美却苍白冰冷的脸时,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苏……苏娘子?”沈茂声音干涩,强自镇定,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仿佛担心禁军下一秒就会破门而入,“丞相府如今被围得铁桶一般,苏娘子竟能出现在此……当真是……本事通天。”
苏晴飔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看一件蠢钝的器物,连半分寒暄的兴致都无。她径直走到炭盆边,伸出冻得微红的手烤了烤,开门见山,声音清冷如冰碎裂:“沈世子的《新政十策》,尔等可都细细品读了?”
沈茂面色一僵,与其他几位在座的旁支族人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清丈田亩,追缴隐田……这一条,五府曹台前番核查,我等着实已吃了大亏,罚没甚巨,已是伤筋动骨。”一名老者叹息道,语气中带着怨怼,“如今又要再来一次……”
“还有那废除荫户!”另一人激动起来,“家中那些荫户,虽是不入流,可也是几代人伺候下来的劳力!说放就放?日后田亩谁去耕种?家中杂役谁来做?难道要我等亲自下地不成?”
苏晴飔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是啊。沈云澹坐着世子的位置,将来稳稳继承辅国公爵位,自然不担心这些。他用你们的田产、你们的荫户、你们世代积累的那点家底,献给靖王做投名状,换他沈氏嫡系一脉的稳固权势和‘深明大义’的美名。你们呢?”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诸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向他们最恐惧的地方:“你们仗着手里这几亩田产,族中荫庇,或许还能勉强维持一两代人的体面。可一旦新政施行,田亩被清丈,隐田再无可能,荫户被废,你们又无官职在身,无法再以权占田,日后如何立足?坐吃山空之后,是从此沦为需要亲自耕作的寒门,还是连寒门都不如的庶民?”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噼啪作响。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苏晴飔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慌。
沈茂喉咙滚动了一下,艰难道:“苏娘子此言……虽有些道理,但……沈家之事,终究轮不到外人置喙。嫡系一脉执掌中枢,权势滔天,我等……又能如何?再者,沈氏若因内乱而倒台,覆巢之下无完卵,对我等又有何好处?我们……终究还要仗着沈家庇护……”
“庇护?”苏晴飔嗤笑,“用你们的血肉去庇护他吗?若不甘心,你们或许可以学学沈家二房?”
众人脸色骤变!
“非法兼并,强占民田?”苏晴飔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且试试看!看看如今这位铁面无私,要大义灭亲以正家风的沈世子,会不会第一个将你们丢出去,再为他沈氏清名添上一笔功绩!”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他们不敢反抗嫡系,更怕落得二房那般下场。但苏晴飔描绘的未来,又让他们如坠冰窟。
苏晴飔看着他们挣扎恐惧的神色,知道种子已经种下。她不再多言,重新戴上风帽,遮住绝世容颜,如同暗夜幽灵般悄然离去,留下满室惶惶不安的沈氏旁支。
……
京城东北,武库坊。
与沈宅的惶惑不同,此处宅邸不大,书房的气氛更加紧绷,带着行伍之人的煞气。
赵宅的主人,是原京畿左卫将军将军,赵莽。
他身着常服,却难掩彪悍之气,手按着腰间隐形的刀柄,警惕地看着深夜来访的苏晴飔:“苏娘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他的态度不像沈茂那般卑怯,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和警惕,但也并无多少恭敬。
苏晴飔自行在客位坐下,姿态依旧从容:“赵将军如今闲赋在家,可还安好?”
赵莽脸色一沉,语气中怨气十足:“哼,托鹿鸣山和晏侯的福,还没饿死!”
他因之前利用漕运便利,与苏府勾结私运物资,克扣粮饷之事被鹿鸣山查出革职,虽未被下狱,却也前途尽毁,对晏家岂能无怨?
“将军可知,晏家为何对你们这些旧部下手如此狠绝?”
苏晴飔淡淡道,“真的只是因为鹿鸣山铁面无私?非也。不过是你们这些老将,盘踞京畿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已成了晏家想要彻底掌控京畿兵权,推行其新政的绊脚石。砍掉你们,正好换上更听话,更容易控制的新血。你们……已经被当做无用的弃子了。”
赵莽瞳孔一缩,拳头捏紧,这话无疑戳到了他的痛处,但他仍强自冷笑:“那又如何?成王败寇!难道我们还能去威胁晏侯?还是去投靠靖王殿下?谁会收留我们这些有污点的旧将?”
“何必去投靠谁?”苏晴飔眼神幽深,“你们虽然被搁置,但执掌京畿多年,余威尚在,旧部无数。这就是你们最大的资本。”
她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意味:“不需要明着反抗。只需在军中施加一点影响力……让那些新上任的将领,号令不行,政令不畅。或者,干脆将‘心寒’二字发挥到极致。联合几位同样遭遇的将领,一起去寻晏侯,寻晏世子,‘恳求’一个说法!你们世代为晏家效力,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晏家说弃就弃,岂不让天下将士寒心?”
“只要动静闹得足够大,让晏家意识到,若不安抚你们,军心便会动荡,他们刚刚到手的京畿兵权便不稳妥……你们说,晏家是会为了几个新将的位置,甘冒军中生变的风险,还是……会选择暂时稳住你们这些‘老人’?”
赵莽目光闪烁,显然被说动了心思。他们这些军汉,最重义气,也最恨背叛。晏家的做法早已让他们心寒。
若真能借此施压……
但他仍有疑虑:“此法……能成?”
苏晴飔起身,黑斗篷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事在人为。至少,比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生心血付诸东流,要强得多,不是吗?”
她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赵莽独自坐在书房内,盯着跳跃的烛火,眼中挣扎、怨恨、不甘、以及一丝被点燃的野心,交织闪烁。
苏晴飔的身影如同鬼魅,游走在京城的夜色里,将名为“怨恨”与“不安”的毒种,悄无声息地播撒下去。她深知,摧毁一座堡垒,往往从内部的裂痕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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