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仇和朱红叶二人走在前面,和兄弟伙清点猎物去了。
据丫鬟所说,今晚要举行一场篝火晚会,庆祝二当家最后一晚的单身夜。
也不知危言是故意落了单,还是有事耽搁了,他提着只野兔走来,在楼梯拐弯处停下了脚步。
沈知意一手捧着瓜盘,一手拿瓜子吃,背靠在楼梯旁的柱子上,一副市井大娘看街坊邻居八卦的模样。
危言看一眼土里的瓜子壳,又看眼她。
沈知意挑眉道:“化作春泥更护花,没听过吗?”
危言勾唇一笑,“你似乎不太高兴?”
沈知意:“弟弟要结婚了,当姐姐的怎会不高兴?”
危言向前一步,语气柔缓似有所指:“哦?只是这样吗?”
沈知意轻笑,拿瓜子尖端杵着盘底:“不然呢?你还希望我有点其他什么?”
危言看她良久。
她那双棕茶色的眼此刻映透着晚霞的光泽,似乎能看到里头瞳孔的纹路,像狡黠的猫眼,像清透的琥珀,像能吸进人的魂魄。
危言呼吸稍滞,没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他不着痕迹地收了眼神,只擦肩而过时,飘过一句话:“全山地形已摸透,明晚见机行动。”
沈知意吃瓜子的动作微顿。
这个危言,办事效率还挺高,借着打猎的由头,将山上的地形都摸透,还传给了潜伏的暗阁人员?
她快步跟上危言,面上带着温和的笑,表现得两人只是在聊家常。
沈知意:“你怎么突然想通了,之前也不见行动?”
危言余光瞥她一眼:“见着某人演得辛苦,我也该出手了。”
沈知意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远处,搭得比人高的干柴被浇上了猛火油,在众人的欢呼声下,大当家接过手下人的火把,冲他们招手道:“快来快来,要点火了!”
“来了!”沈知意回着,将瓜子盘硬塞到危言怀中,高兴地跑去前方。
一个侍女拿着彩色线编的抹额来,让她蹲下身来,与她系上。
歌舞声中,一旁的大当家将火把挨近浸满油脂的干柴。
一瞬间,火苗顺着搭建好的木柴窜到了半空中,在猎猎风声里,燃烧得剧烈又滚烫。
此时夕阳已下山,天空呈现一种纯净的墨蓝色,清澈无云,宛如一块美玉。
沈知意被震撼得低呼一声,高兴地回头叫危言快看。
两人脸上的笑容都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触碰的一瞬,都化作一声轻笑,消散在了载歌载舞的人群中,和这片墨蓝的天空和滚烫的火光里。
突然,她的手被人牵住,沈知意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迫甩手跳起舞来。
她一看,发现左边牵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右边牵的,是大当家段仇。
段仇的神色似乎并无异样,高兴地和大家唱着歌,看她时也显得那么自然,像是牵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开心。
她没再多想,任由他牵着,一起融入这场狂欢中。
等圆圈转到一侧,她终于找准时机不甚在意地看向危言的位置,却发现他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她心里失落一瞬,很快又笑哈哈地和大家唱起这首节奏简单欢快的歌来……
第二天,整个白天都没见着危言人影,流水席倒是早已吃上了,据说这流水席要吃三天三夜不间断。
丫鬟告诉她姑爷一直在房间里,要等黄昏时分,行拜堂礼时才能露面。
夜幕降临,连绵的火把将山头照得宛如白昼,远远看去,像是山神在举行什么重大仪式。
沈知意作为危言唯一的亲人,婚礼的证婚人,也穿上了喜庆的大红衣裳,被邀请和大当家一起坐在高堂之上,准备接受新人的跪拜。
一切都洋溢在幸福欢乐的氛围中,大家把酒言欢好不快活,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真成了土匪窝里的一员。
一旁的段仇又给她斟了一杯酒,沈知意只是端起微微抿了一口,今夜要干大事,她可不能醉在这里。
随着一声嘹亮的唢呐声响起,在众人的簇拥欢呼和鞭炮声中,红地毯的尽头走来那对刚认识不久的新人。
他们手里牵着一根红绸,步调一致,缓步行进。
炮竹的烟雾在暗夜中弥漫,头顶洒下来纷飞的红色花瓣,落在新郎乌黑的发丝上,顺着头顶,划过那双深邃的眼。
他看了过来,沈知意亦在人声鼎沸中看着他。
他今晚穿的这身大红喜服,更衬得他皮肤白皙光泽、眉目俊朗。
那双像深潭明月般冷峻的眼,略施粉黛后,此刻也染上了世俗的魅。
就像深夜从潭水里爬出的魅魔,周身带着寒霜与雾霭,眼神却勾魂夺魄得紧。
朱红叶笑得合不拢嘴,不时看向一侧的新郎官,牵着她的独眼婆提醒了好几次,这才显得稳重正经了些。
沈知意觉得心里烦躁,顺手拿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也顾不得酒的滋味,只心中腹诽:
什么任务需要牺牲到这份上,真是搞不懂他的计策。
还是说,他挺喜欢这山寨,挺期待这场婚礼的?
或许,他根本就是想假戏真做?
花瓣划过危言的嘴角,阴影里,耐人寻味的笑意转瞬即逝。
“怎么,哪里不舒服?”段仇身子微微掠过桌子,隔着衣袖,拍了拍她的手臂。
沈知意按了按太阳穴,“喝了一天酒,脑袋有些胀。”
虽然这一天她都在浑水摸鱼,没沾几滴酒,可偏偏头痛跟着烦闷的心情一起发作起来,手心也开始冒冷汗。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等会儿去休息下。”段仇隔着衣袖捏了捏她的手臂,似是安抚。
沈知意瞥了一眼他的动作,不作声色:“嗯。”
“砰!”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毁天灭地般,整个地面都摇晃了起来。
唢呐笛子声都停息下来,现场一时混乱。
“怎么回事?”段仇起身大声喝道。
“报!”一个矮壮汉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报告大当家,我们的粮仓被人炸了!”
众人惊恐地交头接耳,“什么?粮仓被炸了?”
“官府的人来了?”
“难道真有奸细?”
……
段仇站在台上,扫视着下面的人,“你们两个,不想活了吗?胆敢在那儿胡言乱语!”
说话间,一柄弯刀便已架在一人的脖子上,另一个人也被掐住了咽喉。
段仇微埋着头,刘海半掩着眉眼,眼底显露出过多的眼白,那一瞬,沈知意才看清了他平日里凶狠的模样。
他道:“今日,是我妹妹大喜的日子,我不想见血,可若出了叛徒,我定将他碎尸万段!猛虎队的,拿起手中的家伙事!和我一起去查看情况,其余的人,都好好待在这里,任何人都不许离开!”
说着,他丢了手里两人,那两多嘴的男人摔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喘息着。
“大哥,我和你一起去!”朱红叶撩起红裙,右手抄起桌上的砍斧就要离开。
段仇皱眉:“你去干什么?今天是你拜堂成亲的日子,不能误了吉时,仪式继续下去。”
“大哥——”朱红叶还想说什么。
段仇一记眼神给按了下去,“这是命令。”
忽而,他余光看向一旁陷入沉思的危意,凶狠的面容忽地就柔和下来。
他询问:“不知意妹可否随我一同前去捉拿纵火犯?”
沈知意不知现在是何情况,只隐约觉着是危言与暗阁的人暗中使的调虎离山计,也便没多想,撩裙走下台阶。
危言突然抬起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沈知意疑惑地看向他,见他一本正经解释道:“她们都是女子,不如我同你去。”
危言看人的眼神一向沉寂,此刻,像藏着几分不安,沈知意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意会错了。
段仇微抿着唇,嘴角维持着微笑的弧度,说是微笑,却总觉得有几分瘆人。
他走向前,地上的鞭炮碎屑在他的脚底碾碎成末,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抬起手,帮危言理了理精致的绣边衣领,语气看似和气,却有着隐隐的威胁之意。
“妹夫,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吗?你与我妹妹的婚礼,如期举行,不得耽误片刻。”
或许,这就是赘婿要学习的第一课,忍。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沈知意不禁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子,觉着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于是催促道:“大当家,起风了,还不过去看看粮仓?”
段仇收敛了威压,像是某种宣誓,强硬地拉过沈知意的手腕就走,“兄弟们,我们走!”
沈知意一时没反应过来,硬生生被拉着出了人群。
她回望一眼,见危言冷着脸,穿过人影交错看着她,因着那一袭红衣,恍惚间,竟觉得他冷得像凄风寒夜里的一缕孤魂。
他开合嘴唇,用唇语说了两个字:“等我。”
沈知意接收到信号,微微点了下头,任由段仇拽着走。
段仇走得很急,就算没有火把照明的地儿也能如履平地,走得稳当。
偏偏沈知意容易踩坑,要不是他拽得紧,险些要摔在地上。
黑暗里,长刀利刃剐蹭着衣甲哐哐作响,十几个男人的长靴踩在干硬的地面上,发出利落的哒哒声。
沈知意试图抽回手,“大当家的,道路狭窄,要不你走前面,我走后面,你这样拉着我,我也不好走。”
段仇在夜风里说着,声色也有些变了样:“马上就到了。”
“诶?”沈知意看了眼远处的火光,疑惑道:“还有挺长一段路,怎么就到了?”
忽然,段仇停下脚步,沈知意硬生生撞上他的胸膛。
他拽她的手,已经从隔着衣袖到贴着皮肤了,滚烫的手掌包裹着细小的手腕,不禁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沈知意拽不动,眼见他低下头来,半掩的刘海下,那双平和的眼像是注入了某种得逞的深意,吓得沈知意一时不敢动。
沈知意:“你,大当家,你怎么了?”
“我们到了。”段仇扯着嘴角阴笑道。
他的几名手下拿着松脂火把,走到一旁的石碑旁搬动着什么机关。
火光晃动中,他的神色便在光影明灭里变化又恢复如常。
沈知意觉得后脊发凉,这才觉察到不对劲,“我们不是要去粮仓吗?”
段仇看着她眼里闪露一瞬的惊慌无措,想起刑具上那些女人饱含/着泪水苦苦求饶的模样,像被雷雨摧毁的花儿。
他感到胸腔内升起一股灼热之气,烧得他嗓子都有些干哑,他不禁咽了口唾沫,顺了下发紧的衣领,道:“那是我命人炸的。”
沈知意微微凝眉,“什么?”
段仇想再一次牵过她的手腕,想对她温柔些,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她明媚,开朗,善解人意,像是颗小太阳,带给他从所未有的体验。
可这一次,他的手却落了空,她轻易躲开了,像是条握不住的鱼。
衣风过处,轻柔又凌厉地划过他的眉眼。
段仇看着她,眼里闪过一瞬错愕,意外道:“你动作挺快。”
沈知意脚步向后挪去,见着山壁豁然大开,里头,竟有个长长的隧道,也不知通向哪里。
沈知意:“既然粮仓没事,那我们还是快回去吧,红叶还等着我们呢。”
段仇:“里面有个人想见你,他说他见过你。”
沈知意心凉了半截,猜不透段仇到底想干什么,“见过我?我姿色平常,很多人都说见过我。”
段仇紧紧追着她的眼:“你怕了?”
沈知意受不住他的目光:“我怕什么?想见我为何不到外面来见,非要在里面见。”
段仇轻笑,笑得有几分残忍,“因为他刚被我挖了一只眼,现在只能躺床上。”
沈知意咽了口唾沫,开始服软,想着拖延时间,“大当家,你这样吓到我了,我看不得血腥的场景。”
段仇点点头,略微收敛了凶意,“不好意思,习惯了,以后若你觉得太血腥,我可以避着你,但今天,我想让你将这事做个了结。”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半枚龙凤呈祥的玉佩,放在她眼前。
沈知意登时睁大了眼,也从自己的衣袖里取出那半枚玉佩,“怎么会?怎么会有两枚?不对,是一对。”
她将两枚玉佩合拢,竟完美无缺地咬合在了一起。
她突然记起那日,她在湖中洗澡,玉佩曾落入湖中,危言下去帮她捡出来。
再早是,她与一个人一起进入幻虚之境,那时她没在意他获得了什么的战利品,难不成就是另外半枚玉佩?
“怎么?是想到了什么?”段仇试探着问道。
沈知意抬起眼皮,淡淡道:“我跟你进去。”
她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段仇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沈知意微微颔首,用脚在地上做了最后一个标记,这才走近融融火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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