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无形的空间无限扩大，覆盖四周的霓虹灯火，将裴南与应星羽笼罩其中，不断缩小体积，在缩到极致之后，又犹如发酵的面包般飞速膨胀。
在白光彻底消散的刹那，一本书迎面砸来。
裴南眼疾手快地半路截住它的飞行路径，不然下一秒这书的落点，绝对就是他的脸了。
红木地板遍地狼藉，书页纸张铺满整块地砖，一眼望去让人无处落脚。留着齐肩黑发的女生背对着两人，在箱子中不断翻找，看也不看地随手往后一丢，制造出无数空中飞行物。
“再这样真要砸到人了啊。”裴南见到对方的背影，一时无法确定这是陈闵。
青春期的女孩似乎抽条得格外快，明明上一次见还是没有柜台高的小豆丁，这会儿便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应星羽看着地面愈增愈多的物品，眯了眯眼。裴南看着铺陈一地的图纸，随手捡起一张，上面画着翩飞的小蝴蝶，色彩鲜艳醒目：“画得挺好。”
见应星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裴南眨眼片刻，倏地想起对方大学的专业，哄小孩似的：“你也画的好。”
“哟，这不是两位外星人哥哥吗？”翻箱子的少女停下手头上的动作，终于从里面找到一瓶香水小样，往手腕处轻轻喷了两下。
一股清茶香在室内弥散开来。
直到对方回过头来，裴南看着那张依旧带点婴儿肥的讨喜面庞，这才确定这个少女是长大后的陈闵。
“好久不见啊，但是我现在没有时间招待你们。”
她忙不迭地套上外套，一身轻便简洁的运动装，满脸歉意地朝他们合十：“不好意思，我必须要去见我男朋友了。”她说的匆忙，没从正门走，径自在两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利落地从窗台翻了出去，一时甚至忘了注意对方“有男朋友了”这个点。
两人着急忙慌地到阳台查找情况，好在二楼楼层并不算高，陈闵没有发生意外，平安着陆，借着缓冲力在地上翻了个滚起身。
她回头望见窗前探出头来的裴南和应星羽，没心没肺地比了个“OK”的手势，乐颠颠地朝大门外跑去，马尾在阳光下欢快地左右摆动，像一只乐得找不着北的二狗子。
“看这样子，估计是老惯犯了。”
应星羽难得赞同他的观点，点点头，看着对方蹦蹦跳跳的身影逐渐缩小，回过头去整理地面凌乱的杂物。
方才从门口到阳台这短短一段距离，因为过多的杂物，其跨越难度不亚于跋山涉水。
应星羽将地面的书本一摞摞整理归纳好，这些书本大多数都是空白的，或者一本内容仅有寥寥几句内容描述，在梦境中只有充当空壳的作用。占据大头的反而是画纸，堆叠起来足有一米高。
对于梦境，应星羽自己在自己多梦的时期，也摸索出了一段规律，自然明白为了避免脑力消耗，基本无法在梦中的书籍、报纸上得到确切具体的内容。
是以，当应星羽在杂物堆中拾起一封有着清晰笔迹的信笺后，他愣了片刻，将它单独分拣将一旁，与书堆隔开。
裴南还倚在窗台津津有味地看戏，还能依稀看见院外榕树下，陈闵缩小的白色身影。她正和一个妇女对峙着，神情有些不耐烦。
不知道两人又吵了什么，陈闵愤怒地跺脚发脾气，片刻后，闷闷不乐地朝红顶小楼走回来，马尾蔫蔫地垂在脑后不再甩动。
妇女被她远远落在身后，两人隔着一长段距离。等走近看清楚五官，裴南才敢确认现下这位形容憔悴的，头发被大半白发掺杂的妇人，竟然是陈母。
看陈闵的模样，分明也没过去几年，对方怎会衰老得如此快？
等两人走出一段距离，裴南看得清楚——一群骑着鬼火的少年，从榕树后的荒废宅子涌了出来，揪出躲在远处树干后的男生，打打闹闹地进了隐秘的小巷子内。
这傻姑娘，可别是被人骗了。
“裴南……”他听见身后的应星羽在喊自己名字，以为对方是想听一线吃瓜情报，倒豆子似的迅速理清了前因后果：“陈闵这小孩估计是被小黄毛骗了，正在跟她妈妈闹矛盾呢。”
“等她回来咱们要好好说说她。”
“裴南，你先看下这张信纸，我有点在意。”
应星羽走近把纸张递给他。
这张纸上只记了几个年月日。算算彼此间相隔的年份，如果将第一个数字与最开始遇见的小陈闵对上，往后的年份日期粗略估计，正好能与第二次见的小学的陈闵，第三次见的初高中生陈闵所隔的时间对上。
最后一处比较清晰的年月日，是在六年后。再往后的字迹，模糊成一团，难以辨明。
“你是猜测，这会是我们下一次遇见陈闵的时间点？”裴南轻抚下巴，垂眸记下这些日期。
应星羽在一旁望向他的侧颜，只觉得对方的睫毛又密又长。
“三年后，这个日期，估计是高考出分填报志愿的日子。”裴南用指甲在第三条日期下划出横杠。
应星羽：“都是很重要的人生节点。”
没等继续聊下去，这张纸的笔迹顷刻间褪色消散，重新变回了一张平平无奇的空白信笺。
一直紧闭的正门被人推开，又被反手重重关上。
陈闵鼓着脸怒气冲冲地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这才注意到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地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麻烦你们了，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都是这只小蜜蜂的功劳。”裴南轻轻拍拍应星羽的肩膀，“我刚刚可是在窗台看戏，看的一清二楚。”
“陈闵，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正值青春期的小姑娘脸色一红，捏着衣角犹豫半天，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真的有，这可就难办了啊……
应星羽感受到对方投来求助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忽视掉。
青春期的小姑娘有多固执，家里有个妹妹的应星羽再清楚不过。
总之，他也没辙。
裴南转转眼珠，看来求助应星羽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于是另辟蹊径：“你的妈妈好像很难过，闹矛盾了还是好好处理一下，对不对？”
陈闵哼哼唧唧着扭过头，就是没有应声。
裴南继续苦口婆心：“刚刚那小黄……你男朋友，在你和你妈妈对峙的时候，在树后头躲着不出来，看着不太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他有他的苦衷，我知道他第一次见到我妈妈会紧张。”
得了，还听不进任何人说那小黄毛半点不好。
裴南铩羽而归。
看见蔫头耷脑的某人，应星羽忍着唇角上扬的弧度，欲盖弥彰地伸手掩住唇角。
“笑呢……有这么开心？”裴南压低声音，面色忧心忡忡，“有点难办，感觉如果任由这样发展下去，结果不妙啊。”
“你说要不我们替陈母把那小黄毛抓起来打一顿？”
“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老妈子属性呢？这么替别人操心。”应星羽抿直唇角，轻咳一声，也有样学样地放低声音，“你可以试试，反正是在梦里。”
“……怎么就我？你呢？”
“我观战。”
陈闵看着面前两个人眉来眼去说悄悄话，自带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氛围。瞪着一双清澈懵懂的大眼左看看、右望望，还是把嘴里的问话压了下去。
不过裴南提出的损招还是没有落实，这个时间点便结束了。
等周围画面再次更迭后，他们置身于树林阴影之后，月色被树荫分割成万千空隙。
争吵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两道尖锐的女声交织在一起，两道影子重叠推搡，直到所有声响都在陈闵嘶吼出的“我讨厌你”中终止。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带来一场巨大的暴风雪，所有话语都被撕碎在咆哮的狂风中。陈母如同雪原中的一尊雕像，身体逐渐变的冰冷。
“不是的囡囡，你还小，容易识人不清……”
陈闵的身体还在方才强烈的情绪爆发下发着颤，她看着面前人通红的眼眶，又好似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独自将她拉扯到大的女人。
不知何时，她的脸上已然爬满了皱纹，曾经黑亮的双眼如今只剩下柔钝的微光。苍老，憔悴，陌生的让她有些不敢置信。
这个认知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陈闵如梦初醒，突然不敢再去看对方受伤的表情。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我去冷静冷静。”
她飞快地跑出夜幕，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个外星人哥哥时，陈闵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匆匆擦肩而过，徒留愣在原地的女人。
可陈闵终究没有跑远，恍若一场被骤然按下暂停键的默剧，她的身形被定格在原地，还维持着前脚离地的姿势。
裴南和应星羽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在凝固静止住的时间中，地面凭空出现一左一右两个透明箭头，一方指向逃离的陈闵，一方指向原地发愣的女人。
“这是要我们做选择的意思吗？”
裴南低着头沉思半晌，摇摇头，他拉住应星羽：“不需要选择，我们一人一处。”
“我跟阿姨。”应星羽犹豫半晌，避开裴南温和包容的目光，先行做出选择。
这个梦境牢牢围绕着母女两人运行，只是尚且扑朔迷离，稍有不慎便可能造成梦境崩塌的结局。
裴南想了又想，有很多话都想叮嘱对方，譬如留意梦境中突如其来的危险，观察陈母的情绪，云云总总，却知晓对方都会明白，最后万千话语都堵在口中，只剩下一句：“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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