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星羽起身，踌躇片刻，跟上裴南的脚步。
裴南走在前头，每一级台阶都在完全踏实后才继续前行，好在楼梯很稳固，并没有同裴南想象那样出现坍塌的情况。
应星羽落在裴南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疑惑出声：“你想干什么？”
听到声响，裴南才留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应星羽，不论何时被那双明亮的眼睛注视，裴南总会感觉心头的城防松懈下来，他温声解释道：“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从天而降。这是应星羽脑海中瞬间闪过的词汇。
那个画面给应星羽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以至如今想来还是觉得不可置信——自己的梦竟然会这么离奇，为了见到裴南，竟然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离奇的出场方式。
“所以，我怀疑这个空间并不稳固，可能会有其他出口。”
“哦。”应星羽低低应了一声，他不喜欢这种封闭的空间，虽然环境足够梦幻宁静，然而待久了心里总是觉得闷得慌。既然这个幻想出来的裴南愿意折腾，他跟着就是。
然而等两人踏上台阶尽头，面对的却是一堵空白的墙，在阴影之下泛着灰，并没有所谓出口。裴南伸出手按按墙壁，墙体坚硬粗粝的触感沿着指尖传来。
城市发布给裴南的任务是“留在光中”，呈现在那块突然出现的透明显示屏上，但自打他把透明显示屏砸了之后，那块显示屏似乎在坠落的途中遗失，并没有跟随裴南一起掉到这个空间。
虽然他不清楚这个梦境的来头，但职业使然，裴南愿意花时间去探索这场梦境的发展走向。
梦见应星羽算是一件意外之喜，只不过梦里的应星羽太过乖巧，虽然顶着一头张扬的金色半长发，可行为依旧听话到冒傻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反差感。
裴南对这位小少爷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们没分手之前，那时的应星羽性格活泼到全校闻名的程度，对于他闹出的“光辉事迹”，桩桩件件，裴南都记得无比清晰。虽然对方在裴南面前有所收敛，但绝对不像如今那么疏离拘谨。
梦终究只是梦，哪怕行为具有逻辑性，但终究不是他。
这个认识让裴南随意许多。他回身，看着站在原地的小少爷，还是忍不住揉揉他的金发，依旧是毛绒绒的手感，如同一种柔软的小动物：“走吧，还有两处楼梯没探。”
如果方才应星羽是没来得及反应，待裴南收回手后，则是彻底怔愣住了。
他的声音低若蚊蝇：“我们不是分手了吗？”问出口才懊恼自己在跟一个梦里的幻象计较什么。
好在对方已经下了好几级楼梯，并没有听见应星羽的自言自语。
从中间的楼梯口出来后，还剩一左一右两面墙的楼梯没探。裴南下意识地想让应星羽跟上，却见对方站在原地，抬眸问他：“分头行动不是更快吗？”
裴南沉默须臾，有些看不透对方莫名其妙的坚持，却依旧点头：“好，你要小心。”说着便走向左边的楼梯。
应星羽看着裴南远去的背影，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才转身朝右侧的楼梯走去。他没亲眼目睹过空间坍塌，然而心里却下意识记着裴南的话，小心翼翼地走完最后一级台阶，看到的依然是同方才相似的一面墙。
这个发现让应星羽有些气馁，他转身正欲下楼，余光里却瞥见角落里的物件反光。
应星羽走过去，才看清是一块透明的玻璃板，然而等双手将它捡起后，物件的正中央突然出现大片大片雪花片似的白点，不断向边缘蔓延，下一刻即将攀附在他贴在边缘的手心。
应星羽被这突然情况吓得手一抖，显示屏单角掉落在地面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不断蔓延的雪花点戛然而止，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红色的字体。应星羽这个角度只能看清部分扭曲的字节，他壮着胆子去凑近去瞅这块屏幕，鲜红的字迹清清楚楚映入眼帘，如一滩血迹，仿佛下一秒就会流动起来。
“经检测，你的同行人对你满怀恶意。请在五分钟内尽快将他推进空间裂隙中。”
应星羽的瞳孔微微发颤。阳光下这占据满屏地红色大字几乎刺目，他忍着恐惧，把这块显示屏一脚踢到了光照不到的地方。
屏幕上的所有东西都在触及阴影的瞬间消失干净，它又变成了一块普普通通的透明玻璃板。在无人注视之时，悄无声息地化作一滩淤泥散去。
同一时间，裴南在左边的楼梯间发现了一朵飘在空中的花，鉴于早上梦境中见识过这些水果的破坏力，他对准墙面，试图推动这朵花。
在裴南加到七分力时，花朵终于以一种慢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地朝着墙面行进，然而在与墙壁接触的一瞬间，一声沉闷的响。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凹陷，石灰粉尘扑簌簌落下，转瞬漏出内里散发着幽黑暗芒的天然空间。
在那声闷响之中，裴南同时注意到不远处玻璃碰撞地面的脆响，他疑心是应星羽的幻象那边出了状况，赶忙下楼去寻找对方。却在转身的同时，鞋跟踢到了一块不知道哪来的玻璃板——在此之前，裴南可以保证，这里绝对没有这块玻璃板的存在。
“空间裂隙将在五分钟后发生异变，请及时进入。”
裴南注视着一闪而过的字体，表情未变，如同没看见一般，转身下楼。
数十级台阶还没下完，他便注意到蹲在楼梯口旁的身影，因为穿着白色外套的缘故，整个人分外显眼。
裴南心里的石头轻轻落地，他走过去，然而在看清应星羽的神情之后，尚未完全降落的心脏又缓缓悬起。
对方虽然没什么表情，然而裴南却能从细微的变化之中窥见他的情绪，眼下他的眉梢向下耷拉了少许，便是心情不好的预示了。
“怎么了？有没有什么东西伤到你？”裴南上下将应星羽裸露在外的皮肤打量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明显创口，仍然不放心。
应星羽直起身子，看着面前一脸关切的幻象，那双眸温柔如水，认真地凝视着他，仿若一块易碎的琉璃。
“没什么，不小心打碎了一块玻璃，没什么别的发现。”应星羽转移话题的功力生涩，裴南发现了，却没继续追问。只是对方口中的“玻璃”，确实值得在意。
分手后到底有所不同，残破的记忆化为残渣，留在心脏内膜，每每运行，便会有痛感传达，提醒着裴南需要克制。
所以裴南装作不知晓幻象的隐瞒。他的伪装技术可比应星羽这三脚猫功夫强多了，脸上带着一无所知的微笑，仿佛真的没对对方拙劣的表现生疑：“我发现了一处空间裂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再上楼时，那块玻璃板不翼而飞。
应星羽心里一直默默计算着时间，眼下离五分钟的时限仅仅剩下两分钟，他跟在裴南后头，在对方即将踏入那幽黑深邃的空间裂缝时，一把扯紧了他衣角。
裴南顺着力道停住脚步，耐心地等应星羽说话。
对方低着头，沉默了半分钟，这半分钟里他的脑细胞飞速蒸发，才磕磕绊绊地憋出了一句：“……我有点怕。”
应星羽根本就没有说谎的技能点，撒娇这种事也是前所未有，短短四个字他说的尴尬，手上不自觉地使劲，浑然不觉裴南的衣摆都被他拧成了麻花。
这黑不溜秋的空间裂隙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那块透明玻璃屏更是，应星羽不喜欢勾心斗角玩阴谋论，他只是凭借直觉，不想要有着裴南面容的幻象进去。
裴南沉默不语，应星羽也始终低着头没敢看他。
片刻后，他感到一只手掌覆盖在他的手背，极其轻微，以一种带着推拒的力道。
应星羽原本还抓得死紧，在感受对方拒绝意味的一瞬间，却不由自主地松手了。
他无意识地紧咬下唇，地面上的影子晃动一瞬，心里不知为何浮现出分手时的场景，因为反复回想，所以每一处细节，他都记忆犹新。
即便应星羽再怎么失态想要留下他，当时的裴南依旧是一副淡然不语神情，平素张扬肆意的小少爷甚至软语乞求，然而对方依旧不为所动。
也是，像裴南这样的人，一旦坚持什么事情，谁也无法左右他，岂能是一句小小的“我怕”能改变的。
这种不甘的感觉就像，哪怕是在梦中，应星羽依然会被对方再次放弃。
在酸涩感彻底浸没心脏之前，应星羽感到一双手轻轻搭在他的后背，随后微微使力，带着冷淡的茶香，将他抱了个满怀。
裴南的声音依旧温和如水，却带着一丝纵容，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给应激的小动物顺毛：“……还怕吗？”
应星羽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如同高负荷工作下故障的机器，出现一阵震颤的嗡鸣声。直到裴南松开手去查探应星羽的状况时，他仍处于宕机状态。
五分钟无比顺利地过去了。
原本幽黑黯淡地空间裂隙散发出纯白静谧的光点，裴南将方才玻璃板上的提示和应星羽的异样联系起来，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谢谢。”
这两个字应星羽听裴南说过很多遍，他是一个温和有礼的人，对别人，对师长，很多时候的谈话内容都少不了这个词。因为觉得这三个字很疏离，所以应星羽不喜欢裴南对自己说。
可现在听到这两个字，他却莫名有了一种被理解、被肯定的感觉，甚至还矫情地感到委屈。
一只手递到应星羽的眼前，眼前人面容平静，在他迟疑的功夫里，没有表露出丝毫不耐。
“那现在，你愿意跟我走吗？”
问出这句话时，裴南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只是看着面前可怜兮兮的应星羽，哪怕明知是假的，还是舍不得就这样走开。
至少，再多看几眼吧。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了。
反正是在梦里。
两人的想法在此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致。
鬼使神差的，应星羽抬手，轻轻搭在了幻象伸出的掌心之间。
可还未等裴南反手握紧，掌心中源于对方的温度骤然散去。他徒然攥紧手心，那里空无一物。
同一时间，空间裂隙爆发出强大的吸力，裴南被迫向后倒去。在扭曲的时空罅隙之间，裴南眼睁睁地看着应星羽在面前化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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