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国四季温暖如春,阳光温暖明媚。在临近江畔的一栋别野内,管家刚刚按照惯例叫醒了于卧房午间小憩的小少爷。
青年木着一张脸,眼神空茫茫一片,起床时坐在床沿,朝着对面的欧式钟摆发呆了几许。
虽然面对管家没有表现出来,可从小将他照看到大的管家深知自家少爷此时心情烦躁,只是用担心的目光注视着他。
“没事的,季叔。”应星羽朝他微微点头,有条不紊地换好衣物的同时,他下意识摩挲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谁人的余温。
只是在抬起头时,这份无意流露的脆弱与眷恋便在阳光下散得一干二净。
“做了一场梦而已。”
裴南再一次经历空间跃迁,此时的他已然习惯了跃迁带来的失重感,在白光尽数退却之后,眼前骤然一黑。
什么东西也看不清,只听见“滴滴”、“滴滴”富有节奏的电子音,还有一片焦糊的、类似肉类被烤熟的味道扑面而来。裴南谨慎地站在原地,没有迈动脚步,探身伸手去摸索门内墙壁上的壁灯。
然而左右都摸了一遍,都没有任何开关插座的物件。
裴南身体紧紧贴靠着墙体平复心神,待眼睛适应黑暗之后,方才打量清楚室内的轮廓布置。
视野中央,一个圆形的巨大机器四周伸出无数电线,包绕在一个人的头顶上,“滴滴”的声响便是从这台机器上传出来的。
圆顶上红光闪烁,在缭绕的红色烟雾之中,对方悄无声息地坐在靠椅之上,脖子僵硬一动不动,如同已经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而这装置,便如无数科幻电影中所描述过的,是用于吸取人类灵魂的邪恶造物。
“你还好吗?”裴南试图叫醒他,然而人形轮廓依旧毫无反应,这让裴南甚至无法判断他还是不是一个活物。
“滴滴”声愈发急促,如同催命的倒计时,在烧焦的糊味之中,这刺耳的声响似有一根小钉锤重重敲打在裴南心间。
他向后退去,却被一根木棒骤然截住去路,在模糊传出的“……即将结束”声中,裴南深知自己必须采取行动。
他一把抄起木棍,向那诡异扭曲的装置顶部砸去。
椅子上的男人听到声响睁开眼的一瞬间,尚带有一些睡意朦胧,陡然发现面前有一团黑色人影举着木棍向自己头顶砸来,登时吓得睡意全无,偏偏碍于机器无法移动,这回吓得目眦欲裂,嘶吼声几乎破音,“你干什么!小心我报警!”
“你……”裴南看着面前突然“诈尸”的男人,结结实实被吓了个够呛,强行收势,木棒生生止在圆顶装置前方一寸。
慌乱中他不知道踢到地上的哪一处装置,一阵电流“滋滋啦啦”声,天花板上的大灯亮起。
裴南与失去表情管理的大叔面面相觑。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中,对方面庞两侧用力过猛的二腹肌一点一点慢慢归位,大张的嘴缓缓合上,未发出的字眼被生生咽了回去,整个过程类似慢动作播放,透着一股几乎将人溺毙的窒息。
在对方麻木的眼神注视之下,裴南默默放下高举木棍的双臂。
他假装不知道自己拿着的其实是一根旋转灯带。
裴南神色冷淡严肃,细看却能发现脸上的肌肉已然绷紧到僵硬:“不好意思,刚刚没看清,我以为你……是被这个东西控制了。”
大叔嘴中未尽的话语终于落地:“我踏马在烫头……”声带在高强度运作后嘶哑如同破风箱。
裴南满怀歉意,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几步:“……抱歉,你继续。”
“……”
大叔没再说话,只是仍旧盯着裴南看,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宛如面前是一位重新批回人皮的西装暴徒。
在一阵沉默中,一声“烫发已结束”无比清晰。
房间之内迷蒙的雾散去,展露整间发廊的全局。
为表歉意,裴南动手将缠在大叔头发上的定位夹一个一个拿了下来,又将对方带到洗头躺椅躺好,喷头自动淅出热水,其余瓶瓶罐罐浮在空中,无人自动地给他清理头发。
大叔愉快地闭着眼,丝毫没有发现异常,只以为是裴南的动作,喉咙还在轻声哼哼着不成调的断音。
灯亮之后,裴南才看清这房间的内里布置类似发廊,内里的理发工具都很老旧,瓶瓶罐罐紧挨着放在逼仄的橱柜中,在这里,最新的估计是那一台烫头机器。
对面的玻璃门贴满彩色胶纸,在隐隐绰绰的图案遮挡下,挂在门沿的风铃在微风吹拂下叮铃铃地响,门外阳光灿烂,还很有闲情逸致地在门店外摆了一排方形花圃,色彩斑斓的花朵争相开放。
裴南盯着门外温暖的午后阳光,开着门的商铺和空荡荡的大街,若有所思地盯着坐在旋转椅上自个儿吹头的大叔。
保险起见,裴南并没有推开那扇门。
吹风机的装置声热闹闹地裹挟拥挤在狭小的发廊之中,嗡嗡的热风声维持片刻,便随着一声开关声消失了。
对方顶着新鲜出炉的大背头,对着面前的一面镜子全方位欣赏了老半天,一双本就被赘肉挤压到看不见的眼睛一眯,几乎都快缩成了一条缝。
大叔走来拍拍裴南的肩,说道:“看在你还挺上道的份上,原谅你了。”
裴南:……谢谢?
他默不作声地待在一旁,大叔也没将他当做一回事,边打理头发,边嘴里自顾自地嘀咕裴南听不懂的某地方言。
裴南本对这一切都兴致缺缺,视线在瓶瓶罐罐中逡巡而过,没一个明确落点。
直到对方不知道从哪张工具台上拿起一块透明显示屏。
他现在对这种神出鬼没的东西无比警醒。有时随意一瞥就可以意外发现它的存在,又可瞬息之间隐匿于暗藏空间裂隙的各个角落之后。
但是每当这显示屏带着它的任务提醒一出现,准没好事。
“这是什么?”裴南神色自然地凑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半个字眼,大叔的手便严严实实糊在了屏幕上,速度快到带起了一阵风。
对方遮遮掩掩,就是不让他看,说话语气跟赶瘟神似的:“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刚刚想暗杀我还不够?我看你别是专门过来坏我事的。”
对方态度如此坚决,看来看清任务提醒是不现实的事情了。
在他即将走出门外的一刻,裴南经过一番酝酿之后,终于出声询问:“叔,您等下。这家理发店在我进来之前并没有人,您是怎么在这儿烫头的?”
“我一清醒就在这躺着的。平时没有时间烫,在梦里体会一把怎么了?”
裴南不吭声,有些在意对方语句中的“清醒”,也许这人也是梦核城市的一员,有什么任务要进行。
门沿蹭过风铃末端,碰撞出一阵清凌凌的响,裴南见对方推门欲走,立即尾随其后。
大叔明显没把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年轻人放在心上,闷着头盯着手里的透明显示屏,一路上没分给裴南一个眼神。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老街上。
裴南还没放弃打探显示屏上的提示:“叔,人多力量大,您跟我说说接下来要去干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对方脚步骤然一顿,裴南一没留神险些撞上,他堪堪后撤几步站稳,就见那方透明显示屏被对方塞到他的怀里:“行,既然你说你有价值,那你帮我看看,这路怎么走?”
……真给了?裴南还以为自己还得磨上好一阵子,赶忙低头看去。
这次的显示屏给的不是文字之类的提醒,而是一张十分简易的、关于现下旧街环境布局的地图。
没有东南西北方向标识,没有比例尺,也没有画出附近建筑,唯一给出的信息是不同地点的名字,和不同点位之间错综复杂的路线。
两个绿色的小点不断闪烁,应该就是裴南和大叔所处的位置,而一个橙色的大点静止在目的地——“梨水湾”。
谨慎起见,裴南出声询问道:“我们是要去梨水湾吗?”大叔斜睨过来,鼻孔出气,朝他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这一哼,彻底压制住裴南堵在喉头的半句提醒。他手指蹭过显示屏边缘,认真地盯着地图许久。
大叔本来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生怕裴南做小动作,但很快就丧失耐心,皱着眉峰不耐烦地四处走动:“你看好了没?”
裴南垂着眸,面上依然没有一丝愠怒,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和:“稍等,我就在你旁边,不会动手脚的。”
对方没个固定停泊点的脚顿了顿,有些吃惊于这小子的能装程度。不过既然任务指引告诉自己,要提防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第一个人,那便听从就是。
见大叔没再继续挑刺,裴南微微松了口气。然而还没完全记住所有路线地点,不知道哪个举动触犯了对方敏感的筋,他突然反悔了。
裴南下意识双手紧抓显示屏末端,不让对方抽走:“我还没看完。”
两人相持不下,被包夹其中的显示屏突然有了一丝波动,图景如同一圈圈水波纹般荡漾开来,橙色光点开始扭曲。
大叔本就时刻注意显示屏,当即眼睛都瞪大了一个度,一个使劲,裴南因疏忽不敌,在争夺显示板的战役中落入下风。
在屏幕彻底离手的瞬间,所有的变化都如倒带般退了回去,大叔浑身一僵,视线从恢复原样的透明显示屏中颤巍巍地挪开。
他大惊失色地看向裴南,后退几步,问话夸张的跟唱戏似的:“你是什么人?!”
被这种情绪过于强烈地目光注视,裴南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偏头轻咳几声掩饰尴尬。
还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大叔摆弄物件般,复又一把将那块任务显示屏塞回他手里。
如果说方才裴南是忍住了,这回则是没功夫计较。
大叔和裴南都瞪着眼,围着任务面板左等右等,然而这回,任务显示屏彻底没了动静,在两人不死心的围观下,光标开始缓慢地闪烁,两人的眼眸骤然亮起。
它闪了闪,然后——息屏了。
大叔气急,操起一口念咒似的方言开始骂人。
好在听不懂,裴南就随他跳脚去了。他好歹纵横自己的书评区多年,挨骂是家常便饭,脸皮自然得到了有效锻炼。
等对方骂累了,他才好整以暇地抱臂,微微挑眉看向对方:“你似乎,还不知道怎么走?”
在对方愤懑的怒视下,这个长得斯文俊秀的年轻人笑的和善:“我记得。”
“……你在威胁我?”大叔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不可置信地得出结论。
“这是友好谈判,你可以不理会的。”裴南笑的像只狐狸,再也没有半分方才的谦卑隐忍。
饶是纵横商场多年的中年男人,也吃惊于对方究竟是何等的厚颜无耻,才可以趁人失势,无师自通地做出这种强盗行径。
见对方放弃挣扎,裴南腹里打好底稿,低声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有过失眠后突然痊愈的情况吗?”
对方满脸诧异:“你一个幻象还知道这些?”
“有没有可能我和你一样,也发生了这种症状?”裴南试图纠正对方的错误认知,“我也是现实中存在的人。”
“这怎么可能呢,难不成人的梦境还能彼此连接?”
“你又怎么能确定我不是你的梦中幻象?”
裴南被问住了。又见大叔扯扯嘴角:“这种邪门事情,除非有人现实里面对面跟我说,最好把梦里所有细枝末节说的一清二楚,我才信。”
裴南迟迟没有说话,因为某种程度上,对方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他沉默片刻,抬起头来:“跟我走。”
这次的梦境世界是一方古镇,大小不一的石块拼接成一条长道,裴南忙着回忆方才呈现的无数条交织的路线,有时会被石板绊住,他提着心行走,又因为显示屏已然作废,没有参照点,在众多围墙死角处卡耽搁了许久。
直到面前终于出现一处与地图对得上到地名牌匾,他才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路线是对得上的。
大叔跟在后头当着甩手掌柜,满脸不乐意,嘴也不闲着:“别带错路了。”
“我跟你一起走的路,我会害我自己吗?”裴南这会儿额角发痛,彻底暴露真实性格后也懒得装,偏头反唇相讥。
大叔现实中本是一介商人,最近几年才发家,没什么文化内涵,自然对这满园兜头的盎然春意毫无兴趣,只想赶紧结束劳什子任务。
“你这牛脾气,小心以后讨不到媳妇。”
“这就不劳您烦心了。”裴南轻哂,绕过一个拐角,面前是一大片敞亮的平地,“您也不遑多让,先顾顾自己吧。”
岂料这句话打开了对方的话匣子,中年男人语气竟然罕见地放柔,眼神带着怀念:“说出来你可别不信,我的媳妇可是十里八里出了名的好看,别人都不知道我媳妇是怎么看上我的。”
裴南漫不经心地调侃道:“怪不得这么心急想出去,急着看媳妇?”
“都说天妒红颜,结婚没三年,就去了。”
气氛沉闷了片刻,很快又被大叔若无其事地岔开,谈论起了其他话题。
裴南确认路线后,脚程明显快乐许多,两人走了约莫两个钟头,终于遥遥望见一处挂着“梨水集“的牌匾,他仔细聆听半晌:“你听到了吗,好像有歌声?”
随着距离“梨水集”愈来愈近,吴侬软语和丝竹声声声入耳,在暖融融的阳光照耀下,欲发让人昏昏欲睡。两人走过半圆拱门,拂开垂落在侧的花枝,看见不远处的石桌上摆好了三杯酒,清冽香醇。
裴南没有轻举妄动,大叔却仗着做梦毫无顾忌,直接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咂咂嘴之后,又开始喝第二杯、第三杯。醉意上涌,他昏昏欲睡。
一阵风吹过,吹散无数花瓣,纷纷扬扬铺满地面。
“你可真是猴急,酒都被你喝完了,我和这位小兄弟喝什么?”裴南闻声望去,见是一位身着旗袍的美妇人,半倚树干,笑吟吟地嗔怪道。
还未待裴南回话,却见一个臃肿的身影就要冲上前去。裴南立刻反手抓住对方胳膊:“你冷静点。”
他的情绪太过反常,裴南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即便伸手将他从女子身旁拉回来,却无济于事。从看清对方面孔的一瞬间,大叔的眼神便再也没挪动分毫。
“……你长得,好像我的亡妻。”他大着舌头说完这句话,再也没有反应。
“我没有死,你在说什么呢?”女子主动走上前,动作温柔地抚上大叔的面庞,语气轻缓如同蛊惑。
“这里是现实啊。”
“……能留在这里,那也不错。”裴南听到大叔沉闷的声音响起,他的手一松,透明显示屏落在尘土中。
事情在这句话后,已然彻底脱离轨道,身旁的场景开始扭曲,却不是同以往一般形成空间穿梭的隧道,而是碎成一片一片,掉落在地,露出漆黑的内核,如同无数狰狞的眼。
却很快发现身周的景象开始扭曲异化,砖块碎石簌簌地落下,“梨水集”色泽明亮的牌匾不知何时替换成一块老旧木牌,在一切彻底碎裂的同时,一座墓碑拔地而起。
裴南在剧烈的震颤中,看见透明显示屏突然亮起,一行鲜红的字迹蜿蜒爬升——
“梦核城市永久居民,新增人数:1”
世界在瞬间倾塌为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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