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落,琼华苑内一时寂静,只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莺啼。
叶见窈低眉垂首,看不见容珩的表情,半晌,只感觉面前的人似乎站起了身。
她用余光去探,就见容珩靠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竟自己动手将凳子往她小腿肚子的方向搬。
这副样子,看起来倒像是太子殿下要伺候她落座似的。
叶见窈哪敢接受这个待遇,正要摆手拒绝,就见容珩已经斜弯腰欺身上来。
二人越靠越近。
眼看着自己欲摆动的手指就要碰到容珩的胸膛——
见窈立马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只是这收的动作太急,她膝盖上又有伤,竟一时站立不稳,甚至隐隐有要往后摔的趋势。
二人之间的距离急速收窄。
容珩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骨节分明的手指狠狠扣住了她的腰窝,迎面压上来一股很重的少年气息,似要将她扒皮拆骨、吞吃入腹。
叶见窈倒吸一口凉气,刚要远离起身,却见容珩双手都覆在她的腰上。
耳边是身后传来的呼吸声,叶见窈看不见他的面容。
只感觉那手牢牢的箍着她。
直到她被乖乖钉在了凳子上。
容珩还站在她的身后。
这世上哪有君站臣坐的道理。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
谁料容珩却突然伸出了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两只手指并在一起。
虚虚悬在了她右边肩膀正上方两三寸的地方。
那是个但凡叶见窈有一点要起身的架势,就会主动碰到他的手指的地方。
见窈实在不知道他这是何意,抬头往后望他。
就见容珩侧头和她对视,高马尾斜斜坠着,凤眸微弯,唇角似有笑意。
就是不说话。
似是笃定见窈不敢起身,不敢碰触到他的手指。
见窈确实不敢。
于是只能抿唇,将头正回来,乖乖坐好。
耳边似是有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末了,太子殿下收回了自己的手指,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只留给见窈一个背着手的背影。
似是心情极佳。
他说,“好好坐着吧,膝盖不是有伤吗?”
暖香悠悠,灯火灰暗。
这略有亲昵的话语和些许古怪的氛围让叶见窈有些手足无措。
所幸试菜用的银筷就在她的右侧的桌上乖乖放着。
于是她也不说话,只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拿起筷子就开始试菜。
太子作为这天下顶顶尊贵的人,用菜的份例只略差于皇上皇后,原本应该至少是一茶、一点心、一干果、一蜜饯、三荤、三素、一汤、一粥、一水果的。
但约莫是年前越州水患的缘故,今日桌上的菜品减少了许多。
多半都是清淡的素菜,只中间煮了一盅鸡丝燕窝,旁边还用小火煨着一锅红枣糖水。
倒是大补也好吸收的。
可惜都不是容珩爱吃的菜。
太子爷嘴巴向来挑得很,吃燕窝但讨厌喝鸡汤,吃蜜枣但是绝对不吃红枣。
今日这小厨房正是撞在枪口上。
她抿唇,眼眸快速在桌上转了一圈,最后挑了个容珩最可能愿意入嘴的嫩炒菜心。
“怎么不尝尝这个?”
银筷刚要落下,就听坐在她对面的人缓缓出声,随即那一盅鸡丝燕窝就被推到了见窈面前。
见窈有些无措,女子恩科之日近在眼前,她想着自己的缩食大计,还以为只要容珩不喜欢吃,不吃,她就不用试。
但如今这鸡丝燕窝都被太子殿下推到她眼前,哪有不试的道理?
于是见窈只能用汤勺给自己浅舀了一个碗底,大约是一口的量。
正要入口,忽听容珩开口,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叶大夫医术了得,不知对用毒可有了解。”
见窈便只能将碗底放下,却也没有跟他闲聊的心思,一字一句回得古板无趣的很,“回殿下,民女并不知晓。”
未曾想容珩倒好像是听到笑话一般。
“叶大夫这就是说笑了,各朝各代传下来的医书,孤也有幸看过几眼,有些分明是药、毒同时记录,叶大夫如何能说自己不知晓?”
这话说的实在是咄咄逼人。
一直作谦卑柔顺状的叶见窈抬眼直迎着容珩的目光,答得有理有据。
“虽古籍上有所记录,但见窈心不在此,因而只是浅浅过了一眼,并未上心,所以并不知晓。”
“啊——”容珩这才做恍然大悟状。
“那叶大夫,孤曾在《本草纲目》中看到有些毒草需要使用到一定的量才会是毒,如果量不到,便和普通植物无异,即便是御医亲自来诊也诊不出来,是否如此?”
《本草纲目》是医者入门必看的书籍之一,见窈对那书中记载更是如数家珍。
“确实如此。”她点头承认,“血芥、旋复花,药性皆是如此。”
“如此便好。”
见她承认,容珩一脸“如此,我便放心了”的表情,随即又好似有些害怕的将那份鸡丝燕窝往见窈面前又推了推。
“如此的话,叶大夫可要多食用一些,帮孤试一试,万一歹人下是血芥、旋复花,那可怎么办呀?”
这见窈哪里还听不出他的意思?
暗自腹诽太子殿下委实想的有些太多。
却也只能给自己多盛了些,而后当着容珩的面一饮而尽。
做给太子的吃食,鸡肉和燕窝选的定都是最上等的品质,熬的香稠浓郁,入口即化,连这鸡丝燕窝泛着丝丝白气似乎都带上了一股子荤香。
叶见窈隔着这股子荤香静静看了容珩几眼,和她熟悉的几年后的剑眉星目、阴鸷冷峻不同。
今年十七岁的容珩脸颊还隐隐有着些许婴儿肥,倒使他整个人柔和了许多,全然看不出他日后那般恶劣的模样……
再回神时,容珩已经给自己盛好了鸡丝燕窝,与她对上目光后又示意她试菜红枣糖水。
见状,叶见窈微微皱眉,他不是绝对不会吃红枣的吗?
她记得有一年皇宫家宴,皇上赏的万枣糖饼他一口没吃,最后还是全进了自己的肚子。
怎么现在转了性子?
但这话她是绝对问不出口的,于是只能顺从地给自己盛了些。
所幸无论是鸡汤燕窝,还是红枣糖水,这都是些好吸收的汤品。
好入口,也好吐出来。
她打定了主意,只等容珩走了就催吐。
虽然难受些,但女子科考在即,她缩食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成效,总想再瘦几斤。
因而喝得也快了一些。
——进食速度越快,到时候吐也便更好吐出来。
不争气的胃被她进食的速度激得好像又在微微抽动。
叶见窈脸上略有疼痛之色,又被她生生忍了下去。
这几日她的脸才刚刚消瘦了些许,她定要一鼓作气,将尖下巴完全瘦出来才好。
正要入口——
“喝得慢些。”
就见容珩坐在正对面缓缓搅动着汤匙。
从开始到现在,他没有尝过一口鸡丝燕窝。
只听他凉凉开口,“不然等一会毒发,如何知晓是哪道菜?”
这话刺得叶见窈抿唇。
无意与他争辩,她只得低头慢慢搅动调羹,缓缓而食。
淡黄色烛光照映在她的柳眉杏眼之上,愈显她温柔乖巧,秀气娴静。
容珩静静抬眼看着。
看着她用了小半碗鸡汤燕窝,又用了小半碗红枣糖水,容珩心里暗暗估计着女人的食量,耳边是太医院首嘱咐的声音:
不能用的太多。
不能用的太急。
六七分饱便好,不然胃受了激,缩食之人又要难受的。
于是他敛眉起身,又盛了小半碗鲜虾粥,红萝卜碎和青葱点缀其里,也算色香味俱全。
“试试这个。”
虾粥被他俯身直愣愣递到了叶见窈面前。
叶见窈伸手去接。
他抬眸,正对上叶见窈苍白的脸色和手掌刚刚结好的粉色的痂。
对上他的视线,叶见窈有意遮挡,将手翻转过来,又露出了手背上中指指骨与手背交界处那颗鲜红的小痣。
容珩身形却是莫名随动作一滞。
只觉空气都有些沉闷。
凤眼微敛,未曾再看向她。
半晌,他说——
“昨日,烛火昏暗……孤一心只在书籍之上,并未发现你有所不适……”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张口又闭口,似是说的极为艰难。
却惊得叶见窈猛然抬眼看他,即刻起身,极为惶恐的模样。
“民女省的。”
她俯身跪拜,手掌和额头都贴在了冰凉的青石砖上,语速极快,每个字都情真意切:
“能伺候殿下用药是民女的荣幸,实不敢有所怨言。”
话里说的是不敢有所怨言。
态度做的极为诚心恭敬。
可俯身递粥的容珩的话语还是一下子卡了壳,像是被人生生掐住了脖颈。
心头突升起一股无名焦躁。
然太子爷最终却没有发作。
只侧头不看叶见窈。
二三息之后,缓缓说道——
“昨日你认错之时……孤便说过,你既认了错,自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顿了顿,他将头转了过来,直直看着叶见窈,面色还有几分冷硬,话里却说:
“如今你膝盖上又有伤,伤好之前,不必再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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