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离的指尖微微蜷缩，感受着掌心下炽热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眼眶酸涩，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他曾经无数次抚摸过这道疤痕，却从未听谢长虞提起过那段过往。
越离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忽然低声道：“将军。”
“嗯？”
“我是不是很没用？”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还矫情成这样……”
谢长虞眸光一沉。
“越离。”他连名带姓地叫他，嗓音沙哑道：“疼就是疼，怕就是怕，跟‘发没发生’没有关系。”
越离微微一怔。
“被按在雪地里时，你疼不疼？”
“……”
“他们撕你衣服时，你怕不怕？”
“……”
越离呼吸凝滞了片刻。
他当然疼。
无数双手掐进皮肉时的剧痛，眼睁睁看着衣服被一寸一寸撕开时的绝望……就算没发生到最后，疼痛也早已深深刻进骨髓。
他当然也怕。
怕到浑身发抖，怕到满头冷汗，怕到……这么多年过去，仍会在梦里惊醒。
越离反复告诫自己“没发生”，“不重要”，“不疼”，但恐惧从未真正消失。
“那么小的年纪被几个男子按在雪地里撕扯衣裳，换作是谁都会怕。”
“但疼怎么了？怕又怎么了？不是被彻底毁了才有资格喊疼，他们扯开你衣服的那一刻，伤害就已经造成了。”
“你该恨，该怒，该咬牙切齿地诅咒那些畜牲被千刀万剐，这不是矫情，是天经地义。”
越离无意识地攥紧了谢长虞的衣襟。
夜风如刀，灯火摇曳。
越离沉默片刻，忽然哑声问：“将军那时候……怕吗？”
“哪时候？”
“苏勒那一箭射来的时候。”
谢长虞眸光微顿。
他淡淡道：“怕。”
越离一怔，他没预料到谢长虞会承认得这么干脆。
谢长虞的目光落在帐顶，声音平缓：“看见苏勒挽弓搭箭你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那后来……”
“但我活下来后，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谢长虞垂眸看他，眼底寒芒毕露：“宰了他。”
帐内沉寂了片刻。
越离望着谢长虞冷峻的眉眼，忽然觉得心底某处正被轻轻拨动。
他蜷在谢长虞怀里，听着那人平稳的呼吸声，忽然小声开口：““将军……”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挤出来的：“若是那天姑姑没来，你会不会觉得我恶心？”
谢长虞手臂一紧，眼底翻涌起一片幽深的暗色。
“你当我是因你‘干净’才要你？”
越离别过头，眼尾泛红：“……可若真发生了，我自己都嫌恶心。”
“越离，你听好。”谢长虞语气坚定，似乎怕越离依旧耿耿于怀，道：“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你那时也才十四岁，如何能怪到你头上？”
“可我会变脏……”越离察觉自己声音带着哽咽，缓了片刻，嗓音依旧微微颤抖：“我若能像将军这般，想来也不会多这些不必要的烦忧了。”
这句话是在奉承谢长虞，对方却会错了意思，顿时哑然失笑，道：“你以为成为将军是件很容易的事吗？我杀人无数，手上染的血洗都洗不净。你嫌自己‘脏’？那我这种满手血腥的人，脏不脏？”
越离瞳孔微缩，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谢长虞冷笑：“因为你比我弱小？因为你无力反抗？在这个世道里太多的人身不由己，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受伤？”
谢长虞手掌移在他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你受过的伤，无论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都不该成为你恶心自己的理由。”
越离的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
他忽然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被姑姑带回偏殿时，老嬷嬷一边给他上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以后出门别打扮得那么招人，你的这张脸本来就该遮着点儿。”
……仿佛一切的祸端，都源于自己不够谨慎。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再不敢穿艳色的衣裳，每天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三伏天也不肯脱下半寸。
“受过伤不代表你残缺，害怕也不代表你软弱。若说脏，那些是非不分、毫无心肝的人才是最脏的。”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可他们都说，是我自己招来的祸。”
谢长虞眸色骤冷：“谁说的？”
越离道：“太监，嬷嬷，宫女，甚至……我自己。”
“胡扯。”他声音沉冷：“什么叫招祸？你生得好看是错？穿件鲜亮衣裳是错？还是深更半夜给主子取药是错？”
他越说越怒，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一群畜生管不住自己的脏手，怎么成了你的不是？”
越离从没见过这样的谢长虞：眼底燃着火，眉梢凝着霜，像是要把那些说过混账话的人一个个揪出来碎尸万段。
他忽然笑出了声。
“笑什么？”谢长虞皱眉。
“笑将军……”越离抬手抚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比我还生气。”
谢长虞一把攥住他作乱的手：“不该气？”
“该。”越离任由他握着，眼睫低垂下来：“可这么多年，也只有你说……不是我的错。”
谢长虞眸色深得惊人：“畜生行凶，是天性使然；弱者受害，是世道不公。从今往后，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有人敢伸手——”
谢长虞的拇指重重碾过越离的唇，眼底杀意凛然：“我剁了他的爪子。”
窗外风雪渐歇，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越离在谢长虞怀里迷迷糊糊睡去，恍惚间听见那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可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只依稀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碰他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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