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氏视线落在婢女青雀双手呈上的那把银色手枪上。她的周身萦绕着一层无形的寒霜,双唇紧绷,眼底冷肃难测。
庭院中央,数十位奴仆整齐地跪伏在地。
庭院角落,早已架起一口烧得通红的铁锅,里面的铁水冒着滚烫的白烟,空气都仿佛被烤得扭曲。
气氛低得近乎窒息,奴仆们将头垂得极低,屏气敛息,不敢大口呼吸。唯有一人,她拼命压着嘴角,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万云锦暗暗掐了掐手心,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将心底如野草般疯长的喜悦强行按压下去。
她不甘、怨怼极了。身份尊贵又如何,同样都是被精心培养献予戾帝的礼物,顾幼君凭什么可以高高在上,处处瞧不起打压她。
能有机会成为帝王的女人,顾幼君竟还不知足,不懂珍惜。如今终于惹怒了大统领,落得连性命都不保。
咎由自取。
大统领派人传来消息时,她的心都快飞起来了。顾幼君把握不住的机会,她一定会牢牢抓住。她要做戾帝最宠爱的女人,她要坐上皇后之位,要让所有人都仰望她。
欣喜若狂之余,升起一丝担忧,她担心女君不同意,毕竟顾幼君是她的女儿。只是没想到女君仅仅沉默了片刻,便领令了。
上首沉默许久的阴氏,终于开口,威严道:“是谁。”
叛变之人。
“女君饶命!女君饶命……” 一个圆脸婢女哆哆嗦嗦地从人群里爬了出来,哭着哀求,声音充满恐惧与绝望。
阴氏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挥了挥手。站在她身旁的婢女,将圆脸婢女架了起来。
圆脸婢女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求饶:“女君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是女…女郎,威胁奴婢将那个锦盒带去给她,否则就要杀了奴婢,奴……”
婢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塞了一块粗布,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手脚被绳索紧紧捆绑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望着锦衣婢女阿离,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阿离抬眼恭敬向上首的阴氏点了点头,移回的视线细微地扫过站在阴氏旁边的青雀。
她冷眼看着瘫软在地的圆脸婢女。在所有跪地的奴仆面前,阿离面无表情地拿起长勺,伸进一旁冒着热气的铁水容器中。
她动作平稳,一勺又一勺地将滚烫的铁水浇在圆脸婢女身上。铁水滴落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刺鼻的焦味弥漫开来。
没多时,圆脸婢女挣扎的身体没了动静,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阴氏平静地站起身,冷漠扫了眼众人道:“拖下去,处理干净。”
说罢,她径直离开。只留满院惊魂不定的奴仆和那惨不忍睹的圆脸婢女。
……
床榻上的少女额间冷汗涔涔,浸湿了鬓边的碎发,长睫不住地抖动,仿若坠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噩梦深渊。
“你连这都学不会!怎配得上戾帝……”
“只有将这些都学会,才能得戾帝的垂爱……”
“你这般,如何能入得了戾帝的眼……”
“戾帝最喜女子……”
“戾帝最厌恶……”
“你怎么就学不成顾幼宜那般……”
“你为何就不能学学顾幼宜的模样……”
“顾幼宜可不像你这般心思狠辣,藏起你的恶毒,学会……”
无数细碎的声音像魔咒般缠绕着她。不知挣扎了多久,少女猛地睁开眼。苍白的面容就像是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名贵琉璃娃娃,轻轻一碰便会破碎。
顾幼君撑起身,她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肩膀不住地颤抖。守在榻边的婢女夏商见她苏醒,连声唤道医师。
少女苍白病态的面色,衬得眉间的那点殷红,愈发艳丽,宛如雪中红梅,惊心动魄。
顾幼君发烧昏迷了整整两日。
当医师匆匆赶来,正要为她诊脉时,顾幼君却突然抄起身边所有能拿到的物品,砸向靠近的医师,嘶哑着嗓子不许任何人靠近她。
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一颗颗滚落。虚弱沙哑地一遍遍,歇斯底里地坚持道:“我要见允之!去!去啊!”
往日骄纵傲气的小女娘,此刻瞧着脆弱得不堪一击。
侍奉在一旁的几人,就像木雕泥塑一样,没有一人回应顾幼君。方才呼喊医师的夏商,朝着站在不远处的青若看了一眼。
青若死气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波澜。那日她受了很重的伤,昨日才从重伤中缓过来,便强撑着坚持要来守着顾幼君。
如今这院内,这些日子伺候的下人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全是阴氏派来的人,皆是她派来的眼线,藏在暗处时刻监视着顾幼君。
如同跗骨之蛆,无法甩掉。
榻上的少女渐渐没了力气,不再呼喊,只是捂着脸低声啜泣,单薄细弱的双肩微微颤动,听得人心里发紧。
沉寂许久的空气,终于被青若打破,“去请允郎君过来。”
“我不同意!”万云锦怒道。
她是怀着落井下石的心思,主动请缨来照顾顾幼君。此刻更是无比庆幸,若是没来,岂不是又给了顾幼君接近戾帝的机会!
青若没有理会她,只是重复了一遍:“去吧。”
“青若你……”万云锦正欲发作,却在青若木然的注视下,硬生生咽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贱人!迟早有一天,她定会让她知道,究竟是谁说得才算。
在万云锦充满嫉恨的视线中,夏商不敢耽搁,快步走出屋子去请李直。
这一去,便去了许久。久到万云锦渐渐放下心来,开始暗自得意,顾幼君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戾帝怎么可能会来见她。
可她的喜意还没有收回,门口便传来了脚步声。
李直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袭玄色长袍勾勒出他挺拔高大的身形,袍角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摆动。
男人剑眉斜飞入鬓,眸若寒星,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起,周身萦绕的肃杀之气。
不甘与愤懑爬上万云锦心头。
这是万云锦第一次见到戾帝,那个她虽不曾见过,却无比熟悉的男人。
自幼起,她便知道到了这个男人,听着他的诸多事迹,了解关于他的丰功伟绩。她爱上了这个,如神祇一般存在的男人。
因为爱他,她可以没日没夜地拼命,只为能离戾帝更近些。终于她被选中,送到这里。
如今,她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离她不过一步之遥,这个贯穿了她所有生命的人。
终于,真切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李直踏入屋内,就注意到坐在榻上的少女。少女迎着他的方向,无声地落泪,乌发披散在肩头,唇色淡得几乎透明,透着病态的美。
这些日子,他见太多顾幼君骄纵、蛮横、漠视、无情的模样。唯有这次,从未有过,少女如此脆弱。
含泪漂亮的眼眸,澄澈妖魅,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唯有他能够依赖。
他目光拂过顾幼君苍白的唇瓣,想起她在昏迷前,无声对他说了一句——想知道吗。
想知道什么?是她接近他的目的?还是侯府背后藏着的秘密?
亦或者背后控制她的人?
但他都没有兴趣。
挣断了线的傀儡,不过是一件失去利用价值的东西。
对于不听话的傀儡,要么重新捏碎了重塑,要么便彻底碾碎,不留半点隐患。
这是顾幼君搅动棋局,必须付出的代价。
但他还是来了。
许是他太久没遇到过能勾起他兴趣的人和事,所以顾幼君这个失控的变数,让他想亲眼看着她走向末路。
看她毁灭……
李直刚走到榻边,还未及开口。顾幼君便猛地直起身,扑入他的怀中,双臂如藤蔓般紧紧缠上他的腰,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与他的身体不同,少女纤细的身体柔软娇弱,异样的触感让他愣住,一时竟没能及时推开她。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呼吸交融,近到两颗跳得平静的心脏贴在了一起。
李直的鼻尖萦绕着少女身上的香气,不甜不腻。
“啪——”一声脆响打破,是瓷器打翻碎地的声音。
李直推开顾幼君,循声探去。在看清那人面容时,眸光一沉。
原来……
万云锦站在碎了一地的花瓶旁,脸上带着慌乱,她微微后退一步,屈膝福身,温婉地说着歉意的话语。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窥看李直的神色。
当对上李直投来的目光,万云锦紧张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戾帝注意到了她,她比顾幼君学得还要像,戾帝一定会爱上她的。
一只细腻无骨的手,轻轻抓住李直的手掌,迁回他的注意。李直顺着传来触感的地方看去。只见自己宽大的手掌上,正覆着顾幼君小巧白皙的手。
那只手在他手的映衬下,羊脂白玉,如雪一样刺眼的白。
李直本能地要收回手,却被顾幼君死死攥紧。
他抬眸,撞进少女的眼底。顾幼君方才眼中的脆弱荡然无存,只剩无尽的冷漠。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口型无声地对他道:做个交易如何?
李直冷嗤,看见万云锦的那一瞬,他便知道他们的谋划。
无非是想用女人牵制他……
真是越来越愚蠢。
于他而言,顾幼君不过也是万千尘埃中的一抹,即便她主动抛了诱饵,也掀不起他的半分波澜。
她与旁人唯一不同的,只有——她是凭空冒出。
即便他现在觉得有趣,但待他失了兴致,顾幼君便没了存在的必要。
所以他放任着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着他。
纵容,宽宥她的不敬。
于是像以往一样,他默许了顾幼君的不敬。
顾幼君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她娇嗔向着李直开口:“允之,你喂我喝药好不好?”
软糯的尾音微微上挑,透着娇憨。
药刚好端了过来,万云锦提前一步拦住接过。她端着药,盈盈走到榻边,没有急着开口,只是看着顾幼君,似乎再等她说什么。
可惜,顾幼君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她。
顾幼君猖狂不了几日了。
如今她也有了足以配得上戾帝的身份。
万云锦转向李直,声音又柔了几分:“郎君,我乃南阳阴氏旁支,此次是特意来侯府拜访姨母。听闻表妹生病卧床,心中实在担忧,便主动前来照顾。还希望郎君准许我对表妹的一份心意,让我来吧。”她嗓音轻柔得如春日拂面的微风。
说罢,她抬眸,眼中满是善意和温柔,宛如一朵柔弱的解语花,惹人怜惜。
李直闻言,起身便要离开,却又被顾幼君一把紧紧抓住。
万云锦死死盯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妒火中烧。端着药碗的手不自觉地发力,指节都泛白了。
她抑制住妒意,柔声却又暗藏警告:“以乐,姨母就怕你使小性子,不顾自己身体。来前还特意嘱托我,务必要好好看着你。”
顾幼君抓着李直的手不放,冷冷扫了眼万云锦,毫不客气道:“滚。”
显然顾幼君知道她是来顶替她的位置,故意缠着戾帝不放,她绝不能给顾幼君翻身的机会!
万云锦僵持着不愿意离开,眼眶噙着泪,倔强地不让落下。
“万娘子,就由着女郎去吧。”青若适时地出声打断。
戾帝既对四娘子的态度特殊,只要这份特殊还在,那四娘子便还有价值。
万云锦忿忿地瞪了青若一眼,迅速掩藏起眸中的不满,低眉温和地将药递给李直,“那有劳郎君了。”
李直接过药,转手便递给顾幼君,没有半分犹豫。
万云锦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真的怕,怕戾帝对顾幼君有特别处。还好,幼君如今不过是占着救命恩人的这个名头,才让戾帝对她多了几分容忍。
顾幼君不过是一个蛇蝎心肠、骄纵蛮横的恶女,戾帝必定会厌恶她。
顾幼君看着递到眼前的药,没有多言,接过药碗,仰头一口气喝完。
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见她喝完药,李直再次准备起身离开,不想又被顾幼君再次抓住手。这一次,少女力道抓得很紧,李直想要挣脱,连带着的是少女更加用力。
李直隐隐有些动怒。
顾幼君似乎察觉到他的不悦,指尖掠过李直手腕收回,半途却骤然蜷起,改向攥住他垂落的袖角,轻晃了晃。
她一双明亮的眼眸,紧紧地跟随着李直,认真唤道:“允之。”
这声唤得极轻,似带着钩子一般,叫人辨不清究竟是真心,还是陷阱。
李直恍若未闻,沉如深潭的眼眸碾过少女,带着不耐。
顾幼君仰面迎上,在冷气压席卷下扬起唇角,指尖顺着李直袖管纹路一点点上攀:“我心悦你。”
声音清晰而认真。
周遭瞬间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李直被顾幼君突如其来表达的心意,惊到心跳漏了一拍。
几息间,他想起少女方才说的交易。
这是她向他索要的筹码。
顾幼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复。
不仅仅是顾幼君一人,屋内所有人都在不动声色地暗暗观望着。万云锦更是紧紧攥着衣袖,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李直的反应很平静,他指尖一挑抽回被攥住的衣袖。
只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转身便走,没有欣喜,更没有拒绝。
戾帝默许、同意了顾幼君对他的心悦。
万云锦心直直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
【系统核心任务:取得戾帝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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