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顾长兼跪守阴氏院外为顾幼宜求情的消息,传入顾幼君耳中还是全靠——万云锦。
“世子真是个好哥哥,为了三娘子,连膝盖都快跪碎了。”万云锦提眉感慨,一袭素色曲裾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她与顾幼宜相似的眉眼被刻意描摹过后,竟与顾幼宜有七八分相似,连一举一动的神态都与顾幼宜如出一辙,险些令人分不清。
只是这副娴静不染尘埃的面孔下,是低劣、见不得光的灵魂。
顾幼君抬眸睨向她,目光冷得像在看一件碍眼的东西:“谁让你出来的?没人告诉你,你该待在你该待的地方吗?”
“是昭平君遣人送来帖子,我好心替四娘子送来……”万云低眉锦咬唇,“许是我多事了。”
她这张与顾幼宜肖似的脸,是上天对她唯一的眷顾,却也是她最致命的劣势。
她深知她不过是顾幼宜的替身,更是顾幼君无法完成任务时的备选棋子。在迫不得已前,她不能摆上明面,更不能被人发现。
她这个低贱的奴隶竟有一张与平阳侯府三娘子如此相似面容。
可她实在等不了了,她趁着阴氏离府时偷偷溜出,揣着见不得人的企望,妄图寻机见到那人,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却没想遭到顾幼君阻拦,这才故意将顾长兼为顾幼宜求情之事抖落,想以此借机讥讽顾幼君。
明明是她的兄长,可顾长兼却对顾幼君那么厌恶的顾幼宜那般怜爱,全然不顾对她的兄妹情分。
“即便扮得再像,骨子里仍是个登不上台面的贱奴。”
顾幼君自然知道她端的是什么心思。
更知道往哪儿捅,最让万云锦难堪。
一个跳梁的小丑。
万云锦脸色煞白,咬着牙,“四娘子慎言!”
她压低声,尖声反驳:“你我同是族中精心培养献给戾帝的人,四娘子这般对我,可是在质疑大统领和女君的安排吗!?”
“你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你……” 万云锦气得发颤。
顾幼君不过是投了一个好胎,也是她最不愿承认的事实。
顾幼君冷笑:“怎么?”
她毫不掩饰的蔑视和冷意,刺向青白面色的万云锦。
看着万云锦眼底交织的愤恨与怯弱,顾幼君忽觉得无趣。
“滚回去。”她道。
……
侍药的小潼惴惴不安跪守在塌边,衣领被冷汗浸得发潮。
他低垂的眼瞥向地上那只碎成四瓣的空药碗,惧得心脏突突直跳,几乎就要蹦出来了。
他深知这位允郎君极得四娘子看重,是以这些日子服侍用药,他不敢有半分疏忽,事事都不假他手。可谁能想到,他今日服侍用药时,允郎君不过喝了两口,竟开始口吐黑血,显然是中毒之象。
可从抓药到煎药他都寸步不离,连火候都亲自盯着,怎会突然……
这毒到底是怎么来的?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半分原因。
不远处的软榻上,顾幼君半曲着手撑着脸颊,姣好的面容因久等而染上几分不耐。
她百无聊赖地扫量着床榻上的李直。
闭上那双让人生厌的眼睛后,这样的戾帝确实要顺眼多了。这张脸,确实生得俊俏,剑眉入鬓,英气逼人,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透着几分冷峻。整个人丰神俊朗,即便病卧在床,也难掩不凡的器宇。
只可惜啊,现在还不能亲手杀了他。
不过不要紧,早晚都会有这么一日的。
负责诊治的医师弓着身把脉,额间留下的虚汗硬是不敢抬手去擦。他正要褪去李直的上衣查看伤势,忽然想起屋内还有位未出阁的女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一时不知是否该开口请她回避。
“怎么回事?”顾幼君指尖叩击案面,声音里已带满不耐。
医师脸色骤紧,忙不迭摇头。这种情况,他哪敢提让顾幼君回避的话。
医师动作利落地褪下李直中衣,又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在上半身的布条。
布条滑落,露出青年健硕的胸膛和布满的伤痕,几处伤口的边缘处,都凝着圈不正常的青黑。
青年身上交错的伤痕如深壑纵横,其中不乏有能致命的伤,凝结的血痂与新生的淡肉在呼吸间微微起伏,像是蛰伏在雪地里的狼腹。
这让顾幼君忽然想起她曾经看过的一幅《驯虎图》,画中猛虎虽被铁链锁喉,伏在地上看似温顺,但眼底的凶光比刀枪更骇人。
此刻躺在榻上的李直,就如那头猛虎,这并不是他们能驯服的猎物,而是一头暂时沉睡的猛虎,随时可能会睁眼咬断驯兽师的喉咙。
医师诊完病因,连忙伏地转身,叩首道:“回四娘子,允郎君中的是寒骨散!此毒最是阴毒,遇暖则隐,遇寒方显,平日里与常人无异,可一旦毒侵肺腑,便回天乏术。”
医师说着,捻起碗底还凝着的黑褐色药汁,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接着又道:“炎夏时节下此阴毒,下毒者这是算准了会有暑气入体,能将毒素隐至毒发。万幸郎君所服汤药中,有一味药材属寒,正巧引出了毒素!”
“是嘛?倒真是万幸!”顾幼君语气平静,眼底更没有办法半分庆幸的神色。
只是中毒而已。倒让她有些失望。
顾幼君过于冷淡的态度,医师实在是难以揣摩出她的心思,他揣测小心问道:“此毒极为稀有,寻常药材无法解,短时间内怕是难以……”
顾幼君突然开口打断,睥睨着瑟瑟发抖的小僮:“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汤药里下毒谋害主子,拖下去乱棍杖毙。”
她没有细究李直为何会中毒,只是草率地定下了小僮的罪。
“四娘子饶命!不是奴的下的毒!从抓药到煎药,奴的全程……”护卫架着哭喊挣扎的小僮往外走。
顾幼君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又道:“你刚说什么?”
医师吓得浑身一颤,带着颤音:“回四娘子,要解此毒并不难,只是有味药材难寻……”
“那就去寻。” 医师的话音未落,就被顾幼君冷冷打断。
她乜了医师一眼,语气冰寒:“他若死了,你也不必活了。”
……
守在门外的婢女见顾幼君从屋内出来,忙垂眼偷觑她的神色。婢女不敢多看,忙敛容碎步上前,弓着腰,怯生生道:“女郎,院外有人求见。”
“是谁?”顾幼君脚步未停。
“是、是三娘子院中的婢女,叫明珠。”
“三娘子?”顾幼君忽然驻足,语气听不出情绪。
她转眸,勾唇笑了笑:“带她进来。”
婢女缩着脖子,应了声“是”。
她是最近才调来侍候的,对四娘子院中的情况并不了解。但侯府中各院,若说最难当差的就属四娘子这处。
四娘子性子暴戾,在外还会稍加遮掩,可一旦到了无人之处,就会拿身边的下人出气。
顾幼君唇角虽含着笑,眼尾却凝着霜,这副似怒非怒的模样比明火执仗的发作更教人胆寒。
婢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多时,明珠便跟着婢女快步走来。
明珠一见到顾幼君,脸上浮上欣喜,她急匆匆福身,便慌忙开口:“四娘子,奴是三娘子院中的明珠。您前几日同我家女郎去径隐寺……”
她抬眸猝不及防撞见顾幼君眸中的寒意,顿了顿,却还是壮胆继续道:“是不是、是不是路上出了变故?奴听说……当时有位郎君救了、救了我家女郎?不知四娘子可知道,那位郎君现在在哪里?”
自女郎被女君禁足以来,女郎终日恹恹。每每深夜时,她经常能听见女郎小声的啜泣声。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论她们怎么问,女郎都不肯说。
也就昨儿女郎不小心说漏了嘴,她才隐约猜出——出事那日,有位郎君救了女郎一命。
那位郎君似是受了极重的伤,生死不明,女郎一直挂怀。
她实在不忍看女郎日渐憔悴,才趁着护院换班的空隙,偷偷溜出来找顾幼君打听消息。
“什么郎君?”顾幼君挑眉。
她当然知道明珠问的是谁。
顾幼宜不过是见了李直一面,就这般魂不守舍。哪怕被禁足了,还惦记着呢,痴心不改。
是她往日笼络人心的手段,还真就是因那命定的姻缘?
可惜了,这段情……
怕是要被她搅没了。
“不可能啊!女郎说……”明珠急得连忙开口,话到嘴边猛地止住。
“堂姊说了什么?” 顾幼君起身,走到明珠身前,微微俯身,带着压迫:“难不成,堂姊跟你说了,那位郎君生得如何俊朗,如何英雄救美,让她念念不忘了?”
顾幼君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带着钩子,勾得明珠心头发慌。
“没…没有……女郎没说这些!”明珠面容褪去血色,连连摆手。
“奴、奴都是听随行的护从们说的!毕竟是救了女郎的恩人,奴想着……若是四娘子知道那位郎君的情况,求您看在与女郎往日的情分上,能否帮忙找一下那位郎君,救救他……他当时伤得那么重,要是没人管,怕是……”
顾幼君叹气:“唉!堂姊素日最心善,如今恩人重伤垂危,她却被禁足在院里,连施手相救的机会都没有,怕是这些日子,堂姊忧思得很。”
明珠露出伤色。
顾幼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眸色冷得彻骨,“堂姊如此挂心,我又怎会不近人情呢。”
明珠眼睛一亮,忙不迭道谢。
顾幼君轻抬眼眸,冷冷地扫过明珠,声音不疾不徐:“我与堂姊去径隐寺那日,路上确实出了意外。那群废物失职,不仅让歹人混了进来,还害得堂姊受了伤,所以啊,这些废物都被母亲处死了。”
“明珠是听谁说的救命恩人呢?我怎么不知道,还有救了堂姊的恩人?”
“明明那日,堂姊遇见的只有一个挟持她的歹人。” 顾幼君轻笑出声。
明珠彻底慌了,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幼君压低声音,像毒蛇吐信般问道:“该不会是,堂姊的情郎吧?”
这话像惊雷般炸在明珠耳边,她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后退一步,差点绊倒在地。
“四娘子!慎言!万万不可胡说!”
“不是吗?”顾幼君直起身,遗憾道。
“堂姊尚在禁足期间,却派贴身婢女私下打探外男,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对堂姊的名声不大好吧。”
“此事与我家女郎无关!是奴不甘陪三娘子一起禁足,想借着打探消息的由头,另寻高就的机会。”
真是顾幼宜忠心的好狗。
命都要没了,还不肯出卖她。
顾幼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堆满妒意,笑道:“嗯?原来如此?堂姊院中竟出了这等背主的贱婢,亏得堂姊还一直护着你。”
“只不过,堂姊正被禁足中,无力管教,那便由我代劳,替堂姊好好管教管教吧。”
真是个忠心护主的贱奴。
为了顾幼宜,自愿求死,心甘情愿,不为自己。
既然她这么想找死,那她便成全她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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