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宋澈,我一直在跟你说这句话。
我说过,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说过这么多次,我不想要,我不想和你扯上太深的关系。
然后,你又一次次不听。
哪怕多年后,那天晚上的记忆,似乎也清晰过了头。
头痛的昏沉,身冷得发抖,心里乱成一团麻。路太漫长,自己趴在那人背上,裹紧那件不算厚实的衣裳,汲取着对方身上那一点可悲的暖意,大脑烧的一片空白,只是一遍又一遍固执追问着那本书里面的内容,追问着那些似乎早已注定、却又模糊不清的未来。
师辞墨早就忘了自己为什么翻开那本书,也忘了自己是停在了哪里,世间哪有那么多机关算尽的相遇,本就没有原因,或许是一阵风吹,一片雨落,恰到好处的,就遇见了那个将贯穿生命的一点,看不清结尾,又怎么去控制起始,师辞墨翻开书时,是肯定想不到自己是会穿进去的,也肯定是想不到,自己会穿成了个这样狼狈的角色。一夜之间,她就多了个注定要纠缠不休的人。
她曾透过文字,看到了此人的前半生。恣意,潇洒,天道眷顾,万人敬仰,浓墨重彩,熠熠生辉。执笔人似乎不吝啬极尽辞藻去刻画,去描绘此人的耀眼,让一位看客漫读过那些粗粗浅浅笔墨时,也带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愫。而如今,她与这样一人被无形的命途紧紧捆绑,福祸相依,一方极盛则另一方极衰,她又该如何自处?
师辞墨有深深的迷惘。
——这便是她证道的原因。
心有迷惘,便去叩心。你要知道自己是走在哪条路,要去往何方,又是葬在哪里。
有人曾这样对她说。
她当时还太小,前世又如雾里看花,穿越过来随着自己心意,任性的过分,便做许多已经不敢再回想的蠢事,每每回想便头痛不已,又或是愧疚不已,是直到跌了跟头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回不去了,在人间走走停停,又不知道命途,杀完该杀的人后就没个方向,不知归处。
她时常开始头痛了,时常,时常,痛到她恨不得将头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要把头给砸个稀巴烂才好。那时已经分不清是颅内深处的剧痛,还是外力撞击的钝痛,只是突然一下,重重落下的额头砸在一片温热的柔软上。
抬眼望去,视线一片模糊,她分不清遮挡眼的是氤氲水汽还是朦胧血迹,亦或两者都有,对面那人不知何时挣扎着爬了过来,在泥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枯瘦的手垫在了她的额下,浑浊眼睛半睁看着她,已经开始涣散,师辞墨就紧紧抓住了那人的手,浑身发软发抖发晕,发不出声音。只有压缩到极致的呜咽气音。
“……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又叹息着,仿佛叹掉了最后一点执念,最后一点生气。
“痴魔啊……你不该只当个凡人。你得去叩心,你得踏上仙路……”
这老头翻来覆去又是这句话,师辞墨早已不想再听。这次,却像那柄开天辟地的斧头一样,硬生生给她已经浑浑噩噩脑子劈开了一条路。
一条通天之路。
后面她为了活命离开了大夏,一路走走停停,去了南疆,南诏诸国却也已经是风摇雨动,臣民纷纷出逃,师辞墨逆着人潮,进了十万大山深处,找到了天机楼。
她跪在楼前,说,我是来证道的。
门前的守楼人低头看着她,眼神古怪。
“我虽然年纪小,但吃得了苦,你们不愿意收我,我可以在天机楼里面当个杂役。”师辞墨说。
看不清对方眼睛,但那姿势是个怀疑的样子,师辞墨就补了一句,声音脆脆。
“我会杀人,我可以帮你们杀人。”
于是,她看见那守楼人露出了一个堪称“见鬼了”的表情。
总之,师辞墨还是在楼里留了下来。不过不是她那一通“杀人”的豪言,是一位看不清面容的人,推开了门口的人。那人站在高阶之上,目光深邃的仿佛能穿透她。
对方看着她,然后,悠悠叹了口气。
那是天机楼的楼主。
“你命不该绝。”他说。
楼主领着她敲响了楼中一扇房门,师辞墨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便遇到了鸪人。
证道需明心,既有叩心三问。
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楼主这样跟她讲着。
师辞墨第一问就答不出来。
只能日日夜夜抱着天机楼里晦涩难懂的典籍研读。命理、星象、阵法、上古秘闻,内容庞杂,头晕眼花。
“你才几岁就想着证道?”鸪人常常坐在她旁边,手肘搭在桌上,单手托腮,面朝着她,“为什么非要证道?这世上多是人不证道,浑浑噩噩一辈子就过去了,你看看我,我就不证道,不也是开开心心的。”
师辞墨不吭声。
是楼主某次也在时,说了话。
缓缓开口:“她是必须要证道的,不然她活不明白。”
又转向鸪人,“你不证道,是因为你不需要,也证不了道。”
是啊,她不证道,是活不明白的。
她是谁?是师辞墨?还是痴魔?是来自那个早已模糊的现代?还是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她欲往何处?是挣脱命途活下去,还是听天由命,在这条被设定好的悲惨道路上走到黑,最终成为宋澈登顶路上的一堆枯骨?
她自己想成为什么,她自己都一片混沌,却又为了踏一条仙路,不得不去追寻一个渺茫的答案。
吹动檐下悬着的古旧铜铃,发出空灵又寂寥的轻响。师辞墨坐于桌前,隔着朦胧的纱帘,楼主说话时,她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剪影。对方有时会微微侧头,那视线仿佛能穿透纱帘,落在她身上,朦胧不清,却带着一种过于淡漠空洞的压力。
“你总把证道想的太难。叩心三问,不过是叩问自己在这方天地之间是什么角色,你又要如何与此方天地相处。”
“修道本就是逆天之行,天之道,是无限接近天,感悟法则,顺应乃至超越。人之道,是无限接近地,悲悯众生,承载万物。本我道,只为自我,唯我独尊。”
“命运无常,变幻莫测。只有证道,你明了自己本心,你才能说,你一行一言全出于己身,而非被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命运操纵。”
“所谓证道,便是给自己寻一条无悔无愧的路,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路上便有一处是你的坟墓,你得在茫茫世间,给自己寻一个最终的归宿,一个属于你的‘坟墓’。”
这是个不吉利的说法,却又如此现实。修真之路,逆天而行,与天争命,多少惊才绝艳之辈,最终也不过化为一抔黄土,能真正登临绝顶、超脱而去的,万中无一。
证道,也是为了给自己寻个坟墓。
天衍宗清寂峰时,她是寻了一处阳光尚可的角落,亲手栽下了几株纤细的翠竹。
暮央雨叫她寻个地方,和她葬在一起,当时她点头应下,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愿意长眠于此
但还是认认真真,亲手种下这些竹子,看着它们在寒风中微微摇曳,抬眼便是那片望不到尽头的竹林,风过时,万叶齐动,如浪如潮,也如泣如诉。
这底下,究竟葬了多少人?
修真界证道之人,凤毛麟角。但凡能叩问本心、明晰道途者,无不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心性、机缘、悟性,缺一不可。
可芸芸修士,如恒河沙数,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摸不到那扇门的边缘。修真之路,漫漫无期,死亡却如影随形。这世间无时无刻不有修士陨落,有的轰轰烈烈,名动一时;有的无声无息,如同从未存在。
或许也曾意气风发,或许也曾道心坚定,但最终,但最终,还是湮灭在漫长的时光里,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小红山下的那些师兄师姐,他们也曾是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乐,有爱恨情仇,有未竟的抱负和遗憾。他们当年拜入天衍宗时,是否也曾仰望仙神的故事,憧憬着大道之巅?是否也曾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能够打破宿命,证得飞升?
可最终,他们也只能长眠于那片被魔气浸染的山林,鬼界已塌,轮回无门,魂魄或许化作了山间一缕风,年复一年,吹动着血色的枫林。
他们甘心吗?在道途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在神魂消散的瞬间。他们心中涌起的,是滔天的不甘与遗憾,还是终于得以解脱的释然?
师辞墨也不知道答案。她只记得暮央雨提起他们时,那种并非冷漠的平静。那种见惯了生死、接受了所有结局后,沉淀下来的平静。那种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寂寥与淡然。
这便是,大道无情。
暮央雨曾告诉她,万剑峰的弟子,战死在外面,是穆云铮和宫柳思带着人,一具具、一具具地从尸山血海里扛回来。
死在魔域,他们就杀穿魔界的封锁。死在秘境,他们就静待下一次秘境的开启。
若是找不到尸身,他们便以死者生前所用的佩剑为碑,立衣冠冢。若是连剑也找不到,他们便将那人的名字,一笔一划,深深地刻在万剑峰弟子炼剑之处,那面巨大的绝壁之上。
日积月累,那面绝壁已被密密麻麻的名字覆盖,漫漫无际,触目惊心。
天衍宗内,只有万剑峰收敛弟子的尸骨,到如此兴师动众的地步。暮央雨说,因为他们死的人最多,也最懂得“归宿”二字的重量。
这便是真实的修真界,弱肉强食,机缘与危险并存。踏入此门,便要有朝生暮死的觉悟。死亡,在这里是如此的稀松平常,平常到,不是提心吊胆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是一种日常的背景音,萦绕在每个修士的头顶。
师辞墨想,可若找到了身,找到了剑,却找不到心呢?
凡修真者,皆要斩断凡尘,远离亲缘。仙路已塌,传承断绝。如今修仙,所求便不过是那虚无缥缈的长生,求是那能够掌控自身命运,又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
可若求不得,道不明,连自己最终要归于何处都一片茫然,那这一生的颠沛流离、苦苦挣扎,又算什么?
宗门,宗门。
夫子说,只有真正踏上仙路、并将身心寄托于此的修真者,才懂得“宗门”二字的全部含义。
并非镇魔世家血脉相连的紧密纽带,亦非凡间王朝等级森严的权力结构。
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触摸不到门槛。道不知所踪,墓便不知何在。于是,宗门便成了他们最后的归宿,给了他们一副骸骨安身之处,一处不算坟墓的坟墓。
你若无枝可依,便予一方遮风挡雨之处。你若无乡可归,便予你一处归宿坟墓。这便是宗门对于绝大多数普通弟子而言,最朴素、最残酷、最无奈的意义。
不是你选择了道,而是“道”收容了你,无论你是否找到了自己的路。
来晚了[求你了]终于写到这了,师师超级加速的走马观花,世界观也展开了,是不是写的很有一种即将收尾到捅刀的感觉?开心开心[奶茶][奶茶]
昨天折腾个实验绘画的报告论文,没来得及码字,完全不知道怎么写[托腮]去问大二的表哥,表哥说他们不用写论文[托腮]还没读多久书就要写论文,伤心,写的字数够我更新两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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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前尘往事-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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