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呢?她的路在哪里?她的坟墓,又会在何方?
是天衍宗,天机楼,或者随意世间某个角落?
师辞墨不知道。
临溪镇时,鸪人见了她,翻来覆去的骂,铺垫那么久,直到所有尖锐的指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才终于说出了最后那句近乎叹息的“回楼里吧”,清晰地刺入她耳中,带着一种久违的,几乎让她感到陌生的期盼。
当初她要离开时,这人就是那个死样子,不过那时是蹲在角落,哭的身子一抖一抖的,仗着戴着面具,她又听不清声音,骗她是高兴昏了头,笑的止不住了,简直是把师辞墨当傻子在忽悠。让她至今想起来也是恼火,也是带着一丝极淡的涩意。
她至今也不知道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天机楼里多的是这样的“故人”,戴着面具,藏匿着过往,如同幽魂般聚散无常。
面对那句“回楼里”时,师辞墨没有应声。
她的坟墓不在天机楼,鸪人不知道,她已经回不去了。
“想要知道自己在这方天地之间的角色,又怎样与此方天地相处,你得找到世间与你命运联系最紧密的那人、那物,从而去窥探自己与这方天地的联系。”
天机楼楼主是她遇见过的最接近“天”的人,师辞墨其实时常也是见不到他的,对方一年又一年多是被锁在顶楼观星或养病,但每次她又踌躇不前时,对方又总恰到好处出现,最后见他那次,对方声音还是久病的虚弱,却依旧清晰地为她指明了方向,也推了她最后一把,她便下定了决心。
她说:“楼主,我想去天衍。”
没有追问缘由,楼主只是沉默了片刻,仿佛早有预料般。他在踏上撑起半个身子,从怀中取出一物递来,那是一枚莹润的玉佩,幽兰绽着柔美又孤寂的弧度。
“万物守恒,阴阳相生。极盛之下,必有隐忧。至强之处,或有破绽。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你得比常人更理解这个道理。但切记,窥探命运者,亦将被命运反噬。”
他说,“你心有迷障,目有阴霾,未证己道,未明本心,此地于你,不过另一处暂歇的驿站,终非归途。天机楼只容得下迷途之人,却留不得无根之萍,也从不葬无心之人。”
见师辞墨眼神落在他腿上,对方便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了然:“辞墨啊,天道,比你以为的还要难逆,命运,比你想象的更加无解……”
他总是这样,言语间似藏有深意,却又从不点破。师辞墨不知道他究竟看出了多少真相,或是仅仅在感慨自身的际遇。但若对方保持缄默,师辞墨便也从不主动提起。
她接过了玉佩,一个人离开了十万深山,心里其实也没多少留恋,这世间于她好像哪里都一样,无处是归途,再次踏上南诏故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竖起了大夏的骨柱,女王自刎,南诏皇室血脉断绝。因着南诏已归属大夏,天衍宗设在人间的分殿倒也便利地开到了这里,也省去了她千里跋涉的艰辛。
既然从一开始便知晓天衍宗也不过是另一处暂歇的落脚处,她便实在不愿与太多人产生过多的交集,初入天衍时,也半是依着本性,半是刻意为之,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着,便免不了在同龄人里不合群,只是她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就也并不怕孤立什么的东西,以及那些东西下潜藏的点微妙恶意。
本想这样一直下去,默默观察一下女主,却没想到最大的变数就在女主身上。
虽本就是抱着接近宋澈的目的,对方却是黏人过了头的,老往这边凑,拉过来不知道多少明里暗里的注意力,待在这人身边,师辞墨总是窒息感和糟心感同时存在,想推又推不开,想骂又骂不出口,打了一次,这人床上躺了两天,一爬起来就继续闹她。
若说点重话,她那天说不需要对方送她什么,也别靠太近,话已经直白到这个份上了,那人连背着她的脚步都未顿,扬着调子“嗯”了一声,应声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师辞墨看这人是知道了也浑不在意,到头来自己还是把自己气个半死。
这人似乎天生缺少某种界限感,又或许是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界限。嘴上没个门把,还总爱往师辞墨这里“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只癞蛤蟆好像被这人扔了,就折腾其他东西送过来,像什么会发光的贝壳,被宋澈偷偷放在她院里,半夜闪个不停,惹得巡逻弟子险些敲响警钟。
信誓旦旦静心凝神的安魂香,说有助于她修行,却忘了还有镇死人的功效,将信将疑点上,让她连做了三晚光怪陆离的噩梦,魂好像去阴间地府转了三圈,醒来后精神比那癞蛤蟆吵了几天几夜还要萎靡。
某天又不知从何处弄来一窝看似无害的灵鼠幼崽,美其名曰给她作伴,师辞墨那时看着那毛茸茸的老鼠一时心软,又或者是对这种持之以恒的骚扰感到麻木了,便没有立刻拒绝。
结果直接将她小院墙角啃穿,又跑到清寂峰各地,和土著□□后越生越多,在天衍内发了一场极大的鼠患,那段时间宗内上下谈鼠色变,执法殿为此忙得焦头烂额,这件事唯一让师辞墨宽慰一点的没人抓到源头在哪。
这人每次凑过来,送的东西,好像都带着好意,偏偏每次都把师辞墨折腾的下场凄惨,让师辞墨也弄不懂,看不透。
打人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便免不了有第二次、第三次,自己后面每每气急了便免不了一顿打,对方也是坚持不懈,不管多凄惨,只养了两天,便又能精神抖擞地从太微蹦到清寂峰来找她。
师辞墨是越想越气,甚至开始怀疑宋澈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受虐倾向,重话也说过了,人也打过了,凑过来又是一张明媚的笑脸,最后她也真是没有办法去对付这人了。
便告诉自己,跟女主凑近点说不定还能更加窥探到天道呢,于是彻底认命,无奈半推半纵着那人闹了她一年又一年。
只是当时毕竟还小,师辞墨从小到大苦惯了,便分不清哪些是她本来受的,哪些是命途带的,毕竟命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人一向没有实感,师辞墨又大不信这种东西,让她就算后面突然发现日子好像越过越苦了,一下也没想到全想到是命途上面去,只以为一方盛极一方衰极是凑近时的点,却不知道是一条向上,一条向下的线。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冷千秋的态度。这原本印象不大深的便宜师尊,对她这走后门来的便宜徒弟也一向是漠视,不知何时开始提及她的次数多了起来,还每次都没有好事。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罚她的还多是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偶尔还是干脆没有理由,纯属心情不佳时的迁怒。时间一长,某天师辞墨就从上次鼠患留下的老鼠里,挑挑拣拣挑了平时最爱拉屎的一只,直接扔到了冷千秋的内室。
自然瞒不过对方,师辞墨跪在殿中央,咬死了是溜老鼠散步时,它自己不长眼跑到冷千秋那了。她毕竟是拿着天机楼信物进来的,冷千秋即使心中不悦,明面上也不能真的将她如何。最终只是加了她课业,美名其曰苦修。磋磨她太多次了,师辞墨已经心如止水,也不怕对方再加。
清寂峰的青石板路,已经快要被她踏个遍了,也快被她脚步磨平了。最难的便是上山的那段台阶,那时手臂酸软得快失去知觉了,腰背也像是要折断,她几乎要累的把桶摔地上滚下去时,一双手帮她托住了桶底,愕然转头又是一只笑脸。
自己正狼狈呢,偏偏遇见最见最不想遇见的人,她就叫人滚,对方当然是权当没听到,死皮赖脸留下来了,还掏出个正当理由,说自己也受罚了。
师辞墨当然是不信的,这人折腾来折腾去,也没被执法殿请去喝茶过,宋澈说是被凌霄真人给丢过来了。
“就前两天,我不是去主殿找我师尊嘛,正好碰上冷师叔也在。两个老、咳,两位师长背着手在那儿谈事情,表情那叫一个严肃。”
宋澈仿佛没察觉师辞墨顿住的脚步,还在兴致勃勃地描述,“我正好身上带了一小瓶亓官新折腾出来的玩意儿,叫‘丹霞映雪’,原本是宫师姐要的,多出一瓶就给了我,颜色鲜亮,持久不脱,我趁他们没注意,溜过去给冷师叔涂上了。”
光是想象这个场景就是灾难,师辞墨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然后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问。
“然后?”宋澈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可惜啊,才涂完一只手,就被我师尊发现了,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冷师叔转头,当时那个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又不好吐出来。”
还顺带抱怨,“要我说他们斤斤计较干嘛,这东西这么珍贵,我自己都没试过,冷师叔执法长老都没说什么,我师尊反倒摆起架子,把我扔过来了。”
凌霄真人只让对方不使用灵力将执法殿所有门廊柱础擦拭一遍,要让师辞墨来说,遇到宋澈这种徒弟,她肯定是贯穿棍棒底下出高徒往死里打的。
只是看着这人自然而然接过那又重又沉的水桶,哪怕师辞墨再没良知,也是骂不出口的。为什么她明明只用门廊擦拭柱础,又要绕过来帮她提水?
明明自己已经将拒绝写在了脸上,明明一次次将她推开,甚至动手打过她,为何这人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次次凑上来,带着这种看似没心没肺的笑容。
是因为她“天命之女”的底气,觉得世间万物都该围着她转,旁人的抗拒于她而言不过是无伤大雅的调剂?还是因为她本性如此,对谁都这般热情周到,自己不过是她广撒网中的一条比较难钓,故而激起了她胜负欲的的鱼?
师辞墨看不懂对方。
但也是从这次开始,她清晰地注意到了冷千秋对待宋澈那不同寻常的态度了,所以师辞墨开始留意,留意书中提到的人,提到的事。
以前好像只是顺口一提,带着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调侃,这次却是真真切切,让人觉得那本书的内容开始上演了。命运也有了实感。
《命途》剧情是从宋澈收牧溢之为徒开始的,所以对于女主这之前是什么样子,师辞墨完全不清楚,穿过来,碰见宋澈,她总怀疑这人是不是同名同姓。
书中描绘的那个未来会搅动风云、引得无数英雄狗熊竞折腰、与徒弟开展爱恨纠缠的旷世绝恋、一度道心破碎堕入魔道又重登顶峰的传奇女主,与眼前精力过剩、三天两头惹是生非、脑子里似乎除了吃食玩闹和闯祸就装不下别的顽劣分子,实在相去甚远。
她有疑惑,落在这人身上视线便多了起来,不再仅仅是冷是怒,而是一种客观的评判,冷千秋仅仅是给她提了个醒,她需要从宋澈身上,更深的去探究命途,以及命途下的道义与本心。
于是随着年岁渐长,时光的河流裹挟着所有人向前,她渐渐看见了,命运的车轮,正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缓缓碾过既定的轨迹。那条一人向上、一人向下的线,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不容抗拒。
筑基中期、筑基后期、筑基圆满……这人的破境如同饮水般自然,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乎没有瓶颈可言。
与此同时,她的修行之路似乎变得愈发艰难,明明付出了远超常人的努力,修为的提升却缓慢得令人心焦。曾经还算顺畅的灵力运转,时常会遇到不明原因的阻滞,旧伤复发得越来越频繁,新添的伤势也总是缠绵难愈。
何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何谓“极盛之下,必有隐忧”。
师辞墨开始更加频繁地头痛,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仿佛要被某种无形力量撕裂的痛楚。
对方那笑颜依旧明媚,甚至因为年岁渐长,褪去了几分稚气,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明艳。可师辞墨看过去,漫身都是那无边的冷意。
有一种直觉压倒了师辞墨,那就是远离对方。仿佛冥冥之中有声音告诉她,时间已经到了,再不离开,就来不及了。
这预感来得毫无缘由,却又如此强烈,如同多年前那个夜晚落下的细雨,从对方那句“证天道”开始便丝丝缕缕累积着,缓慢弥漫,在她与对方日复一日的纠缠中,终于悄然渗透进她的骨髓,带起一片冷意。
这冷意是后知后觉的,师辞墨宁愿早在那晚便能察觉,察觉到她与宋澈之间,就本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一条承天道眷顾,光明顺遂;一条被命途拖累,挣扎求存。
她靠近宋澈,是为了窥探生机,找到归宿,而不是被对方一句“我只是想送你点什么”浇淡了心底的无名火,被一种更复杂,更酸涩的情绪取而代之,让她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只能趴在对方背上,感受着那一点可悲的汲取自仇敌身上的暖意,最后也只能压抑着叹息,带着无尽疲惫和困惑。
宋澈……
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我又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直到现在,她也还是搞不明白。
她靠近这人,只是想认清自己的心,找到以后怎么走的路,结果现在却是,越相处,越复杂,越迷惘。
这个世界,似乎正随着时间推移,一丝不苟地、分毫不差地,越来越接近《命途》中所描绘的模样,也越来越接近那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不要靠近她,这念头清晰得可怕。好像别无他法了,这人就是和她命里犯冲,既然注定不是一条路,又为何要扯上太深的关系。师辞墨想着,也怕了,怕这样,自己以后会下不去手。
于是,她开始后退,开始有意识地疏远对方。像一只察觉到寒冬将至的畏冷生物,缓慢而坚定地缩回自己的巢穴。
最开始,或许只是某次对方下意识想伸手去拉她的衣袖时,被她不着痕迹又精准地避开了。
“辞墨?”那人看着她,的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疑惑。
她只是念着“宋师姐”,疏离又客气的离开了,将那个一时怔在原地的人抛在了身后。
走出很远,师辞墨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背上,带着不解和一丝被无端拒绝的愕然。
宋澈绝对是察觉到了,这人看似嘻嘻哈哈顿感力强,实则敏锐的可怕,后面师辞墨也算是从这个人身上,看就到了什么叫命运如网,挣扎越猛,束缚越紧。
[奶茶][奶茶]来了来了
上次忘了说金元宝原型是小丑蛙,这种蛙看久了就好可爱,好肥的一只,好萌[垂耳兔头]之前在家里想养(其实现在在宿舍也想养),想扔到缸里面,但是被爸爸狠狠拒绝了,不允许我把这种东西和他的金鱼放在一起,遂作罢[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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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前尘往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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