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一啸看着自己浑身的伤,不由得苦笑,他为此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么。
谢观澜凉凉道:“不过放心,你现在还死不得。”说着,转头吩咐狄飞,“从明天开始,将他挂出去。”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顾忌越多,关鸿担心万一惹急了段俭真反而落得个毫无回旋的余地。
“会不会打草惊蛇?”
谢观澜居高临下地望着段一啸,凌厉的眼尾挑衅般地扬起:“这条蛇潜伏窥伺这么久,若是不逼一逼,怕是要逃之夭夭了。”
听闻魏琛明日就要启程去往赤水县巡视,崔铭赶紧找了过来,彼时甘蒙正在将行装搬上马车。
崔铭登时嚷了起来:“你要走啦?”
甘蒙点头,“我要随公子去泸州其他县。”
“你还会回来吗?”崔铭有些焦急,“我还没带你去捉泥鳅呢!”
没想到他仍心心念念记着此事,甘蒙高兴得双眼一亮,随即沮丧起来,“不知道,若是公子要主持修渠,那可能要好久了。”
或许……也就不回来了。
甘蒙咽下了这句话。
崔铭哀叹一声,垂头丧气地踢着脚下的泥地,仿佛要在地面踢出一个坑来才能舒心。
见状,甘蒙深吸一口气,努力憋出个笑容来:“我会回来找你的。”
崔铭倏然抬头,双眼一亮,听得甘蒙又道:“擒拿术我只教了你三式不是吗?若不把那十式全教给你,你怕是不肯给我烤泥鳅了。”
“是你说的啊,可不要骗我!”
“自然,我说过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甘蒙扬眉一笑,“趁还没出发,我们先来温习前三式,免得你给忘了。”
方苟从外面回来,正要进木屋给谢观澜收拾行装,经过看见两个少年站在营帐前的篝火边上简单过招,甘蒙的声音不时响起,“你的下盘还不够稳,每日至少要再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崔铭使劲使得脸都憋红了,忙不迭点头。
“阿苟。”魏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方苟回头看去,见魏琛拄着拐杖走出来,当即上前搀扶。明日就要启程,魏琛没再埋头看书,反而闲了下来。
方苟扶他到篝火边坐下,看甘蒙和崔铭练武。崔铭之前都跟甘蒙躲起来偷练,这还是第一次当着外面的人练,不禁有些羞窘,气势也没那么足了。
“这个拳出得有模有样啊!”方苟颇为捧场地拊掌称赞,“没想到铭子还挺有习武的天赋。”
崔铭顿时害臊得直挠头。
恰逢狄飞拎着几条活鱼走来,朝魏琛作揖行了一礼,便朝方苟道:“方公子,你要的找到了。”
方苟双眼发亮:“真的吗?”
“才给了望春姑娘呢。”狄飞拎起几条活鱼,朝众人一挑眉笑道,“诸位可想吃炙鱼?”
泸州水灾之后鲜鱼难寻,这是他派人从几里外的山顶冷泉中捕来的,用姜腌过已经没了腥气,架火上一烤,随即散发出一种河鲜的味道。再洒上一些茱萸粉,顿时香气扑鼻。
崔铭目不转睛地盯着,想学那炙鱼的手艺。
方苟问:“狄都尉,这条可以不下茱萸吗?魏监丞怕是吃不了辛味。”
魏琛有些意外:“阿苟是如何得知?”
方苟笑着装傻:“就没见魏监丞吃过啊。”
炙鱼尚需时间,几人便围着篝火聊天。一开始方苟和魏琛还安静地听着崔铭叽叽喳喳地跟甘蒙说话,后来鱼炙好了,两个小辈便只顾着吃了。
方苟和魏琛又聊起那修渠之事,见魏琛脸上浮现些许愁色,方苟便安抚道:“车到山前必有路,魏监丞不必过于担心。”
这一路曲折颇多,魏琛仍心有余悸,却也知道自己确实杞人忧天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们说些其他的吧。”
方苟沉吟片刻,蓦地一笑,“就来说我最近占得的一卜泰卦,如何?”
魏琛脸色顿变,低声道:“阿苟,谢御史就在一旁!”
木屋邻着篝火,支开一扇小窗面朝他们,正好可以看见坐在案前的谢观澜。他们这般侃侃而谈,万一被听见了——
监察御史责在监察百官,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谈论圣上忌讳,岂非公然挑衅!
严令之下草木皆兵,方苟却悠悠一摆手:“没事,他知道的。”
“……”魏琛觉得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来。
“说起来……”方苟思绪有些浮沉,仿佛陷入了回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卜到泰卦了,如今这一卦,让我心中有些不安。”
魏琛欣然道:“泰卦……上坤为地,下乾为天,是为小往大来,阴阳开泰之象,这可是吉卦啊。”
方苟挑了挑眉:“魏监丞也好探赜索隐?”
“家学渊源,我自小受家父耳濡目染,得以初窥门径罢了。”顿了顿,魏琛的脸上浮现些许怅惘,“……只是家父他虽然对易经研精覃思,却不喜那卜筮之数。”
方苟一笑置之,悠悠道:“易经为五经之首,大道之源,是兵家之枢机,也是算法之祖,学能通天下之志。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1],是以我们更重要的是要得意忘象,得象忘言[2]。如此说来,你父亲是参透了本质,已达大成之境。”
魏琛有些赧然:“阿苟过誉了。”
“泰卦固然是吉卦,可俗话说得好,好事不长啊。”
方苟叹了口气,甘蒙似懂非懂地接话:“这就是所谓的泰极否来,否极泰来的道理吧。”
方苟赞赏地点头:“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君子道消,小人道长,此消彼长,无往不复,这才是大道。
魏琛道:“阿苟这是在担心小人道长?”
“非也。”方苟摇头,苦笑起来,“我只是有些不懂得如何分辨君子与小人。我怕我误与小人为朋,更怕辜负君子,是以不免踌躇不定。”
魏琛心中一动,顿觉感同身受。崔铭听得云里来雾里去,揉了揉鼻子,奇怪道:“有什么好踌躇的,做好事的就是君子,做坏事的就是小人啊。”
说着,他龇牙咧嘴地咕哝起来:“就好像有些恶事做尽的狗官……”
方苟莞尔一笑,朝崔铭道:“铭子,你才领会过来,又忘了吗?”
崔铭怔忡,听得他又说:“并不是做了坏事就是小人……君子,也一定是从不做坏事的人。何为好坏,谁能说得清楚呢。”
崔铭想起一个人来,顿时嗫嚅不语。方苟见状笑了笑道:“君子之道,知行易难啊。”
他望着若有所思的甘蒙和崔铭,笑得眉眼弯弯,闪烁着黠光,让人心中顿生一阵豁然开朗之感。
“君子之责乃修己安人,既修持自身,也要安定小人。所以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方是君子之道,你们懂了吗?”
甘蒙和崔铭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魏琛一时有些怔然。
曾几何时,也有人跟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如今再听见,如坠梦中,仿佛那个人再次站在他面前,言笑晏晏地授他经理。
这时望春捧着一个陶盅走来,人还没到,一阵鲜香便翩然而至,那是方苟请望春帮忙熬的鱼汤。
众人才吃过炙鱼,此时也不由得引得食欲微动,方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给谢御史的。”
魏琛惊道:“谢御史还没吃夜食吗?”
方苟叹了一口气:“自从病后,谢御史的胃口就不怎么好。”
谢观澜不过卧床休息一天便行动自如脸色如常,所有人都以为他铜筋铁骨,只有离他最近的方苟才看得见他的癯瘁。
就盼这道银鱼汤能够让谢观澜的食欲好些。
方苟接过陶盅,走进木屋,唤了一声:“谢御史。”
谢观澜抬眼,看他将一盅鱼汤呈上前,“明日便要启程,不如就此歇下,先喝一些鱼汤,然后去安眠吧。”
谢观澜接过鱼汤,喝了一口,幽幽道:“不是你做的。”
方苟纳闷他居然还记得当初那一碗鱼汤,失笑道:“我做的鱼汤,你当初不是还嫌弃得紧么。这是望春做的,我借花献佛罢了。”
谢观澜作势要放下,方苟赶紧制住他,瞪眼道:“你做什么?快喝呀!夜食你吃了没几口,再不喝这鱼汤,怎么受得住一路舟车劳顿?肯定要大病一场的!”
“病了就病了。”
谢观澜起身,朝床榻走去。
方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不知他是真无所畏惧,还是作践自己,斥道:“你觉得自己不会死,所以就无所顾忌了是吗?”
谢观澜倏然转身,幽幽地望着他:“你又怎知我不是在饮鸩止渴呢?”
方苟茫然地眨了眨眼:“你渴什么?”
谢观澜踏前一步,黑云压城般朝他逼近,启齿道:“自然是你。”
方苟愣了愣,不知所措地后退一步。半晌,他哑然失笑起来。
“谢御史,明日你就要启程出巡,我不在的话你要如何是好?难道让自己饿死吗?”他只觉得荒谬极了,目瞪口呆道,“总不能让我给你做了吃食带——”
“——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
谢观澜打断他。
“什么?”方苟彻底愣住。
“出巡泸州一行,你必须跟着我。等此间事了,就跟我回昶京。”
方苟的瞳孔颤着,喉咙发紧,声音顿时变得喑哑:“你说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
谢观澜箭步上前,彻底将方苟笼罩在一片阴影中,重申道:“跟我回昶京。”
短短五字宛若巨石落水,顿时砸出惊涛骇浪,方苟如梦初醒般猛地一震,抬头看他:“我不回去!”
话罢,他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儿,惊慌失措地朝屋外蹿去——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手臂便被一把拽住,一股大得惊人的力道旋即将他扯了回去!
刹那间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方苟已被谢观澜桎梏在身前。
方苟挣扎了几下,始终无法挣脱出来,只好故作镇静道:“谢观澜,我不回昶京。昶京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回去有什么用呢?我现在是方苟,留在这坑头村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
“我在这里,你又能去哪里呢?阿邈。”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么近,仿佛化作了扼住他咽喉的枷锁,又那么远,好似从阴冥飘来的催魂丧音。
“你叫我什么?”
方苟失神地看着他,恍如隔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这般叫过他了。
“阿邈……”清冷的声音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邪魅,“从前我便一直好奇这样叫你的话,会是什么感觉。”
随着这道声音散开,一只微凉的手探入他的衣襟内游离起来。
“谢观澜,你干什么!”
方苟登时一惊,连忙挣扎,可是谢观澜凭一只手便将他的双手牢牢拷住,力道简直大得惊人。他只能极力拧着头避开谢观澜,扭来扭去,却丝毫阻止不了那只手作乱。
方苟被那只手摸得颤栗不止,白皙的脖颈泛起一片红粉,晕染了耳朵,仿佛桃花在耳尖初绽。
“他叫你阿邈时,你也会这般反应吗?”
他?
如此心慌意乱之下,方苟竟然还能勉强抽出一丝思绪去想谢观澜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谢观澜凝望着那晕红的耳尖,忍不住张口含住,将那耳廓软骨抵在唇齿间舔舐厮磨,热气随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喷洒在方苟的耳际和脸庞,“阿邈。”
猝不及防的方苟霎时压抑不住低吟了一声:“啊。”
他终于肯转过头去,狠狠地瞪着谢观澜,咬牙切齿道:“谢观澜,你到底发完疯了没有?”
谢观澜却是满意地笑了,目光慢慢游离在他的脸上,仿佛化作了一支笔,要将他的眉眼细细勾勒描绘出来。
“从今往后,便只有我一个人能这么叫你了。”
说罢,一把将方苟抱起,大步往床榻走去。
“谢观澜,你放我走!”方苟挣扎不已地嚷嚷着,“我要留在坑头村!我不回昶京!”
谢观澜将他放在床榻上,单手将被子一掀,盖在两人身上,淡声道:“睡吧,明日一早还要启程。”
“我不去!我要留在坑头村!谢观澜,快放开我!”
方苟兀自挣扎着,却被谢观澜拢入怀中,随后只觉后颈一痛,旋即便眼前一黑,彻底没了知觉。
跟我大声喊——叔!嫂!文!学!最!香!了!
哈哈哈虽然是伪的啦。
但也好带劲好带劲[撒花][撒花]
强制爱初见苗头。
小谢这里吃了两个人的醋,啧啧啧。
[1]:《系辞上》
[2]:《周易略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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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被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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