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出巡队伍整装出发。魏琛做完最后的安排,正要找谢观澜禀报,却不见其踪影。找了一番,才知谢观澜早已坐进了马车里。
魏琛只好来到马车前,隔着车牖向谢观澜禀报。待他说完,谢观澜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启程。”
魏琛颔首,正要往自己的马车走去,却听闻甘蒙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甘蒙摇头,将魏琛扶上马车后才脸色古怪地小声道:“谢御史车上……有两个人的气息。”
魏琛愣了愣,“许是谢御史招了侍人伺候……或是狄都尉在车上。”
甘蒙点点头,也不去深究了。
“出发!”狄飞作为谢观澜的亲卫随行出巡,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行人出发。
方苟在摇晃中醒来,顿觉脖颈酸疼,皱紧眉头“嘶”了一声。茫然中,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终于醒了。”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现眼前,方苟顿时瞪大眼,猛地扎起!
他当即循声看去,便见谢观澜坐在他的跟前,幽幽地看着他。再仓促环顾四周,方苟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行驶中的马车里!
“你!”
没想到谢观澜竟然先斩后奏到如此地步,方苟一时气急,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枝儿呢?”
谢观澜淡淡道:“坑头村。”
方苟更气了,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一个扭头就要钻出马车去,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猛地将他拎了回去。
方苟猛烈挣扎,嚷道:“放手!我要下车!我要回去!”
然而那只手就这样扼住他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随即谢观澜的声音响在耳畔,“赤水县都到了,你还想怎么回去?”
方苟惊得直瞪眼,当即伸手一掀车帘,只见外面落日熔金,暮色蔼蔼,远处炊烟袅袅,城镇就在眼前。
他竟然昏了一天一夜!
狄飞这时驱马行到车牖边,探头道:“谢御史,馆驿到了。”
对上方苟错愕不已的目光,狄飞早有预料似的,朝他作了一揖,笑吟吟道:“方公子你可终于醒了。”
这个为虎作伥的家伙!方苟登时明白过来,气呼呼地放下车帘挡住狄飞的笑脸,眼不见为净。
可罪魁祸首就在身旁。
马车已然停下,方苟使劲挣脱谢观澜的手,咬牙切齿道:“放开我!我要走回去!”
刚钻出马车的魏琛听见这声音,当即一愣。甘蒙也随即睁大眼睛,惊道:“阿苟哥?!”
方苟怎么会在谢观澜的马车里?!
魏琛连忙下车,来到谢观澜的马车前叫唤:“阿苟?”
回应的他则是马车剧烈地晃动起来,方苟沙哑的声音仓惶响起:“魏监丞!救我!”
魏琛顿时心急如焚,顾不得礼数,一边伸手去推马车车门,一边急切道:“谢御史,若是方苟有何冒犯,请念在他救灾有功的份儿上——”
然而车门一开,便见车厢内两人正纠缠不清,谢观澜一手扼住方苟的双腕,方苟双手被反剪在背后,一脸宁死不从的倔强窝在谢观澜怀里扭来蹭去,发髻歪倒,发丝散落凌乱地缠了两人一身。
狭小的空间盛满了暧昧不清的气息。
魏琛登时僵顿在那里。
谢观澜面不改色且毫不客气地说:“此处逼仄怕是容不得魏监丞,烦请先行一步进馆驿歇息吧。”
方苟用求助的目光看着魏琛:“魏监丞!”
魏琛当即义正严辞道:“谢御史,不知方苟为何在此?我记得,出巡名册上并没有方苟的名字。”
闻言,谢观澜将方苟放开,好整以暇地理好仪容才走出马车,气定神闲道:“他擅于堪舆营造,对修渠之事有助益,何不带他?”
“可方苟并不愿意,谢御史何必强人所难?”魏琛不由得愤然道,“况且方苟家中仍有幼妹要照顾,怎可一走了之!”
“我自有派人好好照料。”谢观澜眯起眼,“倒是魏监丞,修渠事关重大,若有闪失,你可担当得起?”
魏琛脸一沉,正要开口,一把声音打断了他:“够了!”
说话的人正是方苟。此时只见他脸色铁青探出身来,却拧着头不去看谢观澜,道:“我留下便是,谢御史不必再咄咄逼人。”
魏琛急道:“阿苟!”
方苟吐出一口浊气,朝魏琛扯了扯嘴角:“我没事,魏监丞无需担心。”
话罢他便率先跳下了马车,大步流星地走进馆驿。
这县镇的馆驿,说是馆,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土墙大院,看着仅有两三个房间。方苟挑了一个最角落的小房间走进去,将房门锁上,随即坐在墙角生闷气。
“方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狄飞的声音在房外响起,方苟一声不吭,他便又唤了几声。
方苟腾地站起,将房门打开,咬牙切齿怒道:“何事!”
面对方苟的瞪视,狄飞讪讪笑着道:“方公子现下可有空?谢御史说他要喝鱼汤。”
“想喝他就去喝!”方苟暗骂,来问他做什么?难怪还要他喂吗?
“谢御史他……想喝方公子煮的鱼汤。”狄飞举起手,原来他手里拎了一个藤笼,里面装着几尾尚活泼乱跳的银鱼。
“他!”方苟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简直快要两眼一黑晕过去。
狄飞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暗道谢御史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挨一两声骂也不过分吧。
狄飞自认没心没肺,昨夜听了方苟的话,这才开始留意谢观澜,见他今日一路上果真没怎么吃东西,再想起今早他在木屋中看见那一碗放凉的鱼汤,不免担心起来。
将到赤水县时,他便提前问过谢观澜今夜要吃什么,好让他提前让人准备。
那时候的谢观澜正望着昏睡中的方苟发呆,闻言眨了眨眼,似在回忆,过了片刻,才道出“鱼汤”二字,那声音轻而淡,仿若携了一声婉转的叹息。
谢观澜想喝鱼汤,昨夜却又放着望春姑娘的鱼汤不顾,可见醉翁之意不在酒。
狄飞用他甚是灵光的脑子思索了片刻,突然福至心灵,目光寻着谢观澜的眼神落在方苟脸上,识趣了。
是以他让人捞来这鱼,舔着脸前来相求。
“我已让人收拾好厨房,方公子这边请。”
见方苟犟着杵在原地不动,狄飞便摆出一脸愁容为难道:“方公子帮帮忙吧,谢御史今日一整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
方苟一时语塞。半晌,喉咙滚了滚,认命地叹了口气,然后一把接过藤笼,悻悻而去。
这馆驿的厨房也是徒有四壁简陋不堪,方苟来到案台前将鱼捞起来,却怎么都捉不牢,反而被甩了一脸的水。
好不容易捉住了,看着眼前这条兀自活蹦乱跳的鱼,仿佛那就是为所欲为的谢观澜化身,方苟越发窝火,一把将鱼按在案上,高举菜刀,狠狠一拍!
砰!守在门外的狄飞登时打了个冷颤。
鱼是昏过去了,一个老叟却霎时从灶台底下蹦出来,一冒头就骂骂咧咧起来。
“谁!谁!哪个王八羔子吵老子——”
方苟吓了一跳,险些把刀给扔了。
眼前老叟一身褴褛的布衣污迹斑斑,满身灶灰,显然刚刚正窝在冷灶前睡觉来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晌,老叟转眼看了看他手底下的鱼,惶恐地出声:“公子这是要烧鱼呢?”
方苟窘迫一笑:“煮鱼汤。”
老叟要过来帮忙,方苟忙道:“我来就行。”
“这、这怎么使得!”老叟知道今日有一行贵人到此,虽不曾见得尊容,但看眼前这年轻人衣着朴素却仪容不凡,外面更有将军似的人物守着门口,哪里敢怠慢。
方苟越是推拒,老叟越是惶恐,方苟只好让老叟帮他把灶烧起火来。
见老叟佝偻着身子堆柴烧火,不时诚惶诚恐地偷瞟他一眼,方苟不由得将动作放轻,随后微蹙眉头,心生懊恼。
他到底是怎么了?
以往也不是这般喜怒无常,怎的遇上谢观澜就变得如此暴躁易怒了呢?
方苟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出神地反思着。
老叟更加惊惶不安,连偷瞟也不敢了。
随着一下下木棍敲地的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一人身形笨拙地来到厨房,张望片刻,然后走了进来。
“阿苟,你真的在这里。”
方苟登时回过神,抬头一看,便见魏琛已经来到身旁,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魏监丞你怎么来了?”
“找你,我看见狄都尉站在外面,便猜你在此处。”魏琛好奇道,“你这是要做吃食?”
方苟叹了口气,“煮鱼汤呢,谢御史想喝。”
听方苟说谢观澜一整日都不曾吃过东西,到了馆驿突然又想说喝鱼汤,还指明要方苟煮的鱼汤,魏琛不禁失笑道:“谢御史这般……倒是有点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方苟听罢,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魏监丞慧眼,可不是么!”
魏琛与谢观澜相交尚浅,听了这些,顿时有些刮目相看,心中对谢观澜的微词也消了,“所以这就是谢御史强行带你来的原因?”
方苟顿住,想起谢观澜言之凿凿说要带他回昶京的事,眉头拧起,低声道:“或许吧。”
魏琛自然听得出他话里有未尽之词,以为他有难言之隐,便担忧道:“若阿苟有什么难处,尽管说。魏琛虽力薄,但也会竭力相助。”
方苟动容地笑了笑:“我没事,魏监丞无需再担心。反正现在来也来了,且随遇而安吧。若是真能帮得上魏监丞的忙,那便是天赐良机了。”
见状,魏琛安心下来。随后便看方苟掀起锅盖,露出一锅姜丝拌鱼似的清汤寡水,不由得一愣,惊疑地又问了一遍:“阿苟,你这是煮了什么?”
“鱼汤啊。”
话罢,方苟试喝了一口,魏琛的神色更复杂了,难以启齿般憋出一句:“谢御史喜欢喝这样的鱼汤?”
方苟盈盈一笑,相当志得意满:“是啊,他可喜欢了。”
魏琛:“……”
方苟将鱼汤端到门口让狄飞送去,狄飞顿时闪烁其词起来:“谢御史身体不适,不让人进房打扰。”
“怎么回事?”方苟惊道,“难道饿出毛病来了?”
狄飞满脸愁容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方苟想起这次出巡谢观澜只带了一个药童随行,现下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情急之下只好亲自上阵,端着汤找谢观澜去了。
狄飞在他的身后,没第一时间跟上,反而咧嘴一笑。察觉到有目光落到他脸上,转头一看,便见魏琛甚是疑惑地打量着他。
“狄都尉,谢御史身体不适,为何你还这般高兴?”
狄飞神采奕奕地一扬眉,笑着感叹道:“魏监丞,你们读书人不是常有这样一句话吗?素手调羹,亲尝汤药——谢御史这病,病得好啊!”
魏琛更加疑惑了,较真起来:“素手调羹,那不是女子所为?”
“差不多差不多!”狄飞故作神秘地摇头晃脑,朝方苟的背影跟了上去。
苟儿啊苟儿,相信我,你真的是暴脾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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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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