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月讲的故事里,异族后妃不仅咒杀皇子,更长期以熏香给皇帝喂毒,让他不能延嗣,真正断亲绝后。在她死后,皇帝大肆诛杀宫人封口,而替她行事的族人早在事发之前就被她送出宫去。
于是猫蛊之说便传了下来。给老猫喂下蛊虫,若猫能承受住蛊毒,便会成为生蛊,表面还是普通的猫,却能在术士的操控下使被诅咒的人慢慢衰弱,直至暴亡。因为蛊毒不会进入人体,大夫无法诊治出异样。
杀人于无形。
在见到这只乌云盖雪的第一眼白荵便觉得它气息有异,当然,更多是出于直觉,等猫碰到她手心逃掉时,她才真正怀疑。她在手中凝了可以涤荡毒物的灵力,若真是猫蛊,必然受到刺激。
猫蛊与施蛊人之间有感应,施蛊人想来会疑心蛊是不是已被察觉,这种情况下要么悄无声息收回猫蛊、要么孤注一掷,在猫蛊被毁掉之前奋力一击将人杀死。
猫蛊寄生在活物上,困住活物便相当于困住蛊,所以她抓了一把能祛除秽物的盐粒,在宅子里猫爪痕迹稍多的地方都洒了些,等蛊上钩。
猫蛊虽是蛊,但仍留有猫的天性,喜夜间出没,婆子也说过,这猫总在子夜叫唤,果然,捉到了。
正房里卫家老爷和夫人闻声披了外衣出来,见此情景骇得不轻,哆哆嗦嗦指着符阵:“道长,这、这、这是……”
符阵中细碎灵流闪烁,宛如雨前蓄满雷光的云层。
困在阵中的黑猫更强烈地挣动起来,龇着利齿低吼,浑浊的眼珠像被水洗净了,迸发出灼目的光,映照卫家老爷惊惧的脸。
慢慢的,圆睁的猫眼中流出血,嘶吼声愈发扭曲可怖,像是钉子直接扎进耳膜,离得最近的婆子吓得软倒在地。
符阵渐渐被猫蛊撞出裂纹,眼看怪猫就要破阵出来,卫家老爷战战兢兢望着阵前静立不动的少女,劝道:“道长,您快想想办法收了这妖呀!”
白荵不语,当裂纹再次扩大时一挥袖,几张符咒飞出,瞬时之间整个光阵寂灭下来,猫蛊跌落在地不再动弹。
如此轻飘就制住,看得在旁三个凡人愣怔。
卫家老爷脸上的笑还未展开,就见捉妖师凝目看过来,问:“近日府上都有哪些访客?”
卫老爷虽然不解为什么问这个,仍旧如实答道:“上月内人族兄……”
才开口便被白荵打断:“施下此术的人或在近日拜访的客人中,卫老爷须小心些,一计害你不成难保不会有下次。”
卫老爷是近期才觉得身体不适,猫也是最近有异,想来猫蛊种下的时间不长,那么近来拜访的客人就最有嫌疑。
世间杀人手法千种万种,偏偏选择这种稀奇的蛊术,白荵觉得,倒不大像是寻仇。
猫蛊特殊,最难察觉死因,就算暴毙也只会归因于不幸,若不是寻仇,就是想通过卫老爷的死得到些什么,且是平和自如、不引人怀疑地得到。
此人心有算计,唯一可能出现的意外就是在猫蛊完全生效的时段内,有如她这样的异士出现,识得猫蛊,所以为保万全,定会时常注意卫宅动向,兴许在宅子里安排了眼睛也未必。
卫老爷听得不怎么明白,眼见捉妖师就要径直走掉,没对阵中妖下杀手,急忙追过去:“道长,妖怪就这么放着不管么?它要是跑出来怎么办?”
白荵道:“这不是妖,是蛊。”
“蛊?”卫老爷望着伏在地上的猫,心头诸多疑惑。
“猫蛊。”
须臾愣怔之后,卫老爷高声道:“猫蛊?那不是早在百年前就绝灭了么?”
旧朝猫蛊事件闹得极大,皇帝愈是杀人愈拦不住口舌,巫蛊之术本来就遭人忌讳,此事过后更成为禁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人惧怕,甚至开始屠杀老猫避嫌,猫蛊之术也并没有再现世。
“想加害卫老爷的人煞费苦心,有今晚这一遭,卫老爷最好准备一下后手。”白荵道。
卫老爷一颗心惊惶又惊惶,不知自己何时结了深仇,更不知怎么就被猫蛊缠上,捉妖师的话也听不进去,只有对猫蛊的恐惧:“火……传言说猫蛊可以用火灭。”
说着立刻就要唤人来点火,白荵拦下他:“稍待,等找到施蛊人也不迟。”语毕又提醒一句,“猫蛊的存在暂且不宜让他人知晓。”
明昧不清的光影中,少女眉眼间含着天然的从容镇静,很能让人定心。卫老爷瞥一眼寂静的符阵,在夫人的搀扶下回了房。
白荵取了张传信符,默念几句后指尖冒出虚火将符燃尽,她抬头望了眼高悬的月亮,打着呵欠回了别院。
一宿安眠。
第二日清早,白荵听见院内有孩童声音,一打开房门卫秋榕就扑到她腿边,仰着脑袋看她:“阿姊。”
白荵问:“手还疼不疼?”
“不疼。”卫秋榕十分乖巧。
日光未升,天空呈现洁净的灰蓝色,风中含着潮湿的水汽,似是又要下雨。院里除了卫秋榕,还有另一女子。
身着绛紫长裙,其上不似一般衣裳绣着花草鸟鹤,而是远山,浓淡深浅,饶有意境。发上簪一支紫竹,简约典雅。
正是卫夫人。
卫夫人向白荵款款施了一礼,语调轻柔:“道长,昨日蒙您慧眼识破蛊术,救我阖家性命。今前厅薄备酒菜,望能聊表谢意。”
见白荵神色没什么变化,卫夫人又道:“听闻您幼弟身体不适,家中正收有一株蕴养百年的雪灵芝,滋补效果甚好,若道长需要,我便命后厨熬制成药羹,稍后给您送来。”
白荵制住猫蛊不是为的什么谢礼,不过雪灵芝的确有补弱之用,正适合陆善现在的身体,她也就收下了。
等到席上听卫老爷一番恳切,她方才明白,百年的雪灵芝不是白送,光捉一只猫蛊不够,还要帮忙抓住施蛊之人,再赠他一些符咒,保他以后不受邪物所害。
白荵没有说话。
她原本不想招惹麻烦,捉妖师能做的也就是捉妖,俗世仇怨应由官府处理,她能提醒一句就算尽到本分。
不过雪灵芝已在她不知后文的情况下进了陆善的肚里。
端坐于她对面的卫夫人面容恬静,正细心地给卫秋榕布菜。
昨天跟红玉闲聊,听闻卫夫人出身墨绣世家,少时即有聪慧之名,年十六许嫁卫老爷,持家有道,夫妻情谊甚笃。
当时的她可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见识到这份“聪慧”,也怪她自己不多想。
她十二岁起就下山历练,捉了妖后除了约定的报酬外,有时会收到其他东西,咸菜白萝卜风筝荷包大公鸡什么都有,若是需要她就会收下,这还是头一回在收了东西后被提点。
也得益于此,想起了一条早被抛到脑后的师门教诲。
修行除妖是为济世,不为私念,除了基础报酬外,不可多收回报。
她想着曾经私下收过的东西,现在还在的只有那只被她抱回灵隐之界的大公鸡。原本师兄们想宰后下锅,却发现此鸡叫声格外嘹亮,晨曦未露时分就威武立于山头,一山弟子们从此早课再没有迟到。
是只好鸡。
她这边蹊跷地乱想,那边卫家老爷目光殷殷切切,看她如看救命菩萨。
昨夜一番动静,夫妻二人回房后不能安寝,将猫蛊之事思索一回,对背后的人深觉恐惧,不知还有其他什么手段,便想着借捉妖师的本事解决。
只是两人都看得出来,捉妖师有意提醒,无意插手。宅子里都是寻常的家丁护卫,打打小贼小盗可以,蛊术什么的万万不行,最后卫夫人提议,以柔克之。
先投其所需赠予重礼再情真意切恳求,捉妖师怎么会有脸面拒绝?
——本来是这么想的,等了会都不见捉妖师有动容神色,卫老爷突然不确信起来,与卫夫人暗暗交换了个眼色。
卫秋榕从椅子上滑下,小步跑到白荵身边,牵着她衣袖唤了声姊姊。
童音清脆纯洁,软乎乎依偎着人,跟着的是卫夫人温柔低垂的笑意,轻声道:“榕儿过来,不要打扰姊姊,姊姊还要保护榕儿呢。”
白荵仿若未闻,抚摸女童细软的碎发,摸出一张符纸来,笑道:“猜猜这是什么?”
女童接过符,眼睛睁得圆溜溜,黑白分明,像漂亮的琉璃珠,左右看看之后摇头,说道:“榕榕不知道。”
白荵闭目默念一瞬,再睁眼并指指向女童手中的符纸,道:“变!”
话音落下,符纸变作一只浅色纸鹤,从纸尖悠悠飞起。小女童开心得跳起来。
将离开前院时,白荵才正视卫家夫妻,说道:“烦请卫老爷和卫夫人配合着做一出戏罢。”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知道这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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