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荵将陆善送回房里出来,两个卫家小孩围着水妖叽叽喳喳,吵闹如水妖都不胜其烦,捉住白荵当救星。
“你快收了他们!”
卫烨听爹娘讲过被捉妖师所救之事,在私塾时又从同学那儿听来许多关于妖的故事,回家当做稀奇趣事讲给年幼的妹妹听,卫秋榕十分爱听,兄妹俩还常模仿故事玩捉妖游戏,因而今日听闻爹娘招待了一位捉妖师后,两人跑过来,想要见见真正的捉妖师和妖。
天真稚子没有多少恐惧之心,又见水妖看起来同他们一般,更肆无忌惮,非要仔细瞧瞧妖究竟有什么特别。
水妖自化妖醒来就独自待在江底,除了附身外什么都不会,此时微薄的妖力也被白荵封住,凡人孩童的眼睛再怎么看也不会看出什么。
两个小孩不由有些泄气,见白荵出来又跑到白荵身边。
灶房飘出若有若无的米香,白荵舀了点粥尝了尝,米已煮熟,她盛了一碗。水妖凑过来,不无怀疑道:“真的没有下毒?”
说完自知讨打,直接跑了。
房间清静,雕花窗外微风徐来,案上唐青瓷瓶内种着三叶竹,有驱邪之用。
陆善躺在床榻上,听到她进门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白荵把小孩扶坐起,吹走粥上浮动的热气。
陆善就着她送到嘴边的勺子小口喝着,眼睫无力半垂,眉宇间全是倦意,只喝了两口就轻轻摇头。白荵知道小孩此时不会有什么胃口,也不劝,一边的卫烨却忽然说道:“这粥熬得不好吃。”
小少年神情笃定,白荵问他:“你怎么知道?”
“我家厨娘熬的粥米汤融在一起,银鱼嫩香,小菜青翠,跟你做的不一样。”卫烨骄傲道。
白荵瞥一眼手中的碗,碗里白米粒粒分开,银鱼翻白着肚皮,菜丁像放久了似的发着黄。她给陆善喂了药,随后跟着两个卫家小孩去了前院。
卫家世代从商,原本家底丰厚,只是从卫烨曾祖父起历经朝廷动乱,几番坎坷之后渐渐有衰败迹象,到卫烨这一代,因着新朝仍是扶农抑商,便偏居一隅,在此地置办了宅第。
借给白荵暂住的别院位于宅子西南,与前院之间淌着一汪活水,水边错落摆放着几块钓石。
近日连番阴雨,石头下浮起薄薄的青苔。
照顾卫秋榕的婆子踩着细碎步子过来,急急道:“哎哟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白荵微一偏头,婆子身后跟着一只通体漆黑的乌圆,唯四爪雪白,应当有了些年纪,眼珠像浑了的玉,脚步缓慢。卫秋榕见着猫儿就跑过去抱,猫不叫也不闹。
婆子对白荵十分客气,问前问后生怕哪里不周到,白荵的目光一直落在猫上,稍许等婆子停顿时问道:“这猫是府上豢养的?”
婆子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照实答道:“年前老爷身体不适,看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恰好一位云游高人路过,说家中有污秽之物,做了法除了秽,老爷当即就好转了。这只猫是高人救助的,跟着高人流浪,高人临走之时请老爷代为收养,还说这猫有个吉利名字,叫、叫什么来着?”
“乌云盖雪。”白荵道。
“对对!”婆子道,“这猫一开始机灵可爱,最近瞧着精神有些不如之前。”
“卫老爷的身体好全了么?”
婆子闻言叹息一声:“当时是好了,近月又有别的痛处,大夫瞧不出什么病症,只说是体虚。夫人想去寻那位云游高人,寻了很多地方都没寻到。这猫总在子夜时叫唤,家中说不定又有什么污秽!”
白荵默然,忽觉衣袖被拽了下,垂头见卫秋榕望她,有些忧心地说:“捉妖师阿姊,你能治好爹爹么?”
捉妖除恶对白荵来说不在话下,但她不通岐黄之术。一进这座宅邸她就发现这里不少处辟邪的布置,一般的妖恶没法靠近,她见过卫家老爷一面,气色尚可,周身气息也干净,并没有被什么秽物缠身。
不过……她望一眼卫秋榕抱着的猫,半蹲下来,微笑道:“可以让我抱抱它么?”
卫秋榕使力点头,把猫朝她怀里送,本来安静的猫在碰到她时突然弓起背,嘶叫一声迅速窜了出去,后蹬的爪子将卫秋榕的小手抓破了皮。
一边的婆子看见抓伤险些晕倒,赶紧抱起卫秋榕去找大夫。
猫虽是家养,抓伤也不是小事,婆子在大夫的指使下给卫秋榕清洗伤口,又唤人去熬药,等到终于缓过神来时,见白荵进门,问卫秋榕情况如何。
婆子亲眼看到平常乖顺的猫在这位捉妖师手中变得不正常,再见白荵时脸色不由有几分怀疑,语气也有责备的意思。
白荵并不在意,看过卫秋榕的手后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枚不大的药丸递给婆子,说道:“这是灵隐之界的三清丸,可以解毒,化温水服下,很快就见好。”
婆子犹豫着接过,但半白的眉头挤成一团,明显不是很信任。
白荵笑道:“你可以给大夫瞧瞧,大夫一闻便知。”
她说完又哄了卫秋榕两句便踏出门去。
宅院东边灶房,轻烟缓缓浮上天空,将西沉的落日氤氲得模糊。
里面传来年轻女子说话声。
白荵在一旁看厨娘熬粥,红玉细心地给她讲步骤火候,她听得走神,忽然瞥见灶台旁的盐罐子,朝手心倒了一把就走了出去,身后红玉喊她:“道长去哪儿?粥就快好了。”
然而没等到回应,视线中淡青的身影一个纵身就消失了。
卫家宅邸不小,白荵站在府邸最高的一株松春顶端,四下环顾,没找到逃走的那只猫的踪影。倒是有个扫地的小家丁发现她,以为是不知哪来的飞贼,拿扫帚指着她:“光天化日的就来做贼?下来跟我去见官!”
小家丁原想着自己这一大喊铁定能将飞贼吓走,却见停留在半空的“飞贼”突然望过来,随后一振衣袖、轻盈落在自己面前,带着和煦的笑,嗓音似风过竹林:“你有没有见到一只猫?”
随之而来的风中似乎萦绕一股纸墨香气。
小家丁感觉此时不是在一方小院,而是在广阔无边的天地,一切外物都仿佛消失。
他愣着,忽而听到面前少女疑惑的声音:“没见过么?到底跑哪去了。”
“什、什么?”小家丁磕巴起来。
“府上的乌云盖雪,你见过吗?”
“哦、哦,小雪?不见了吗?我去找!”
小家丁一溜烟就跑走,白荵面前只剩一把秃瓤漏芯的扫帚,她把扫帚捡起来靠在树下,拍拍手心残余的盐粒。
“子夜应当会出现的罢?”
自语一句后回到灶房。
红玉见她回来立刻笑道:“道长,您去哪儿了?这粥已经煮好,您要现在用还是给您温着?”
白荵好奇卫烨口中好吃的银鱼粥是什么模样,盛了一盅尝了尝。
旁边的红玉瞧她喝了粥后凝眉思索的模样,不由问道:“不合您的口味?”
“红姑娘。”
“嗯?”红玉被郑重其事的脸色跟语气弄得心上一紧。
“你有考虑另寻他就么?”
“什么?”
“此地向东南,方山灵隐之界,很缺你这份手艺。”
“道长……”
白荵抱起食盒出门,一回别院就冲水妖道:“郑玉,过来。”
水妖本靠在廊柱下望天发呆,听到声音立刻跑过来,将蒲扇恶狠狠摔在石桌上,怒气冲冲:“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白荵挥开掀起的尘絮,舀了盅粥出来:“你饿不饿?尝尝。”
鱼粥热气缭绕,香气清淡诱人,压下了水妖一肚子火气,他别别扭扭坐下,喝了一口后丢了汤勺,嫌弃得眼嘴鼻皱成一团:“这么难吃还叫我吃。”
白荵奇怪:“难吃?你的味觉是不是有点问题?”
水妖:“你才有问题,吃这个还不如吃土!”
白荵不跟小孩脾气计较,等陆善睡醒之后给陆善喂了粥,这回陆善整整喝了一碗,脸色都好许多。
入夜,卫宅清寂,廊下壁灯光影重重。
别院屋顶,白荵托着下巴坐在屋瓦上。初春的夜风尚有几分凉意,吹得衣衫飘飘。
街上更夫已敲过子时的梆子,宅子里没什么异常,正当白荵觉得或许是自己猜错时,前院正房角落忽地现出一束莹莹幽光,是她白日里在宅邸各处洒下的粗盐。
伏妖术属道法一脉,专注抓妖除妖,然则世间不止妖一种异象。白荵初入灵隐之界时,山上最博闻的九月师叔给新弟子们授课时曾讲过一桩旧朝轶事,说是某位皇帝迟迟没有立下储君,诸位皇子明争暗斗,使尽手段,最后赐死的赐死,流放的流放,只余下两位皇子。
不久,其中一位暴毙。
皇帝震怒之余下令调查死因,当时朝堂众人心知最可能的凶手是谁,但能继位的皇子也只剩这一位,于是人人闭口不言,此事几乎不了了之。
就在此时,一位路过的方士指出皇子死于蛊术,朝堂震荡。
巫蛊之术因其阴毒一向为王朝忌讳。传言皇帝年轻时四处征讨小族,于西南边陲之地带回一美貌女子封妃。边境小族善用各种异术,尤其是蛊术。朝野无不反对皇帝此举,更有大臣死谏,然鲜血并没有让皇帝回心转意。
此女子没入后宫之后一直安分,年余便诞下皇子,就是在皇位之争里唯一幸存的那位。
在方士的巫蛊之言后,剑端不可阻挡地指向这位异族后妃,皇帝慑于各方压力,终于开始审问。
大殿之上,女子跪立,将如何谋害皇子全盘托出,在皇帝追问缘由时,女子默然之后起身,痛斥皇帝无道,残杀她族人,强掳于她,随后褪下外袍,露出里头的本族服饰。
女子环视殿内众人,拔下发中金簪,随着垂落的黑发,金簪刺入脖颈的血喷溅而出,染红大殿。
女子最后的诅咒之言持久回响,皇帝瘫坐于龙椅上。殿外内侍来报,皇子自刎。
新入门的小弟子们听朝堂翻涌听得懵然,唯有白荵举手问道:“师叔,这个蛊术该怎么破解呢?”
九月踱步到她座位前,问她:“你想知道解法?”
她仰头问道:“师叔只讲故事不讲解法,是不知道解法吗?”
……
白荵飞身而起,踩着夜色落在正房院中。
树下阴影里,黑猫浑身抽搐不止,四爪陷进湿土,叫声尖利,很快屋里守夜的婆子推门出来,望见院中人影后叫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人声一出,猫陡然停止嘶叫,以目不可追的速度朝婆子奔去。
婆子只见不甚清明的光影里一团东西撞来,在她身前一尺距离时停下,一张符咒浮于半空,化出几道金芒,将那东西围在其中。
她借着灵力波动的微光看清黑猫凶恶的脸孔,吓得心口停跳。
院中人影走过来,冲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就不再看她,而是对着阵中黑猫自语:“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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