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有选择,也不会有答案。
我的人生,其实早就达成结局。
我深知老师的用意。
她看出了我的妥协和为难,便试探我是否能够接受这个局势。
可我,被道德,被理智,被人性,所撕扯,我无法抉择,无法回答。
我热爱与否,放弃与否,都不重要,我只是希望,那个少年,走向更好。
我走向公园,坐着秋千,看人来人往,见云卷云舒。
我在此得到了缓解。
忽然,有人推我,秋千荡了起来,我惊喊一声,抓紧绳子,我没回头,下意识地觉得是韩眠。
“韩眠,停下。”
“你怎么知道是我?”韩眠继续推我。
“猜的。”
韩眠笑了一下,“你不是说跟同事去逛街吗?”
“……”我默了默,“突然不想去了。”
“你今天心情不好。”韩眠突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心中一惊,两秒后说:“没有。”
“沈落,”韩眠抓住绳子,秋千停了下来,他俯身,在我耳边说,“你总是不够坦诚。”
我抬眼,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你对我的一切心知肚明,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公平吗?”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平稳沉静,言语又是那般的委屈悲伤。
我的心脏跳得有点快,不知是紧张,还是羞愧。
我无言以对。
“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你不能一直紧闭门窗,让我连看你的机会都不给,”韩眠声音变轻变低,“我不过是想要你,开心一点。”
话语刚落,我才转头看他。
这是我从未预见过的一句话。
“韩眠。”我只干巴巴地叫了他一声,再多的,我说不出来,也想不起来。
他再次露出甘拜下风的神情,“我送你回家吧。”
他牵住我的手腕,不紧不慢地拉着我走,一直向前。
看着他的背影,我猜得到,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送到家门口,韩眠看着我开门,待我进门,跟他道别,他才开口道:“这几天我都不会去找你了,你记得,照顾好自己。”
他离去的背影,是孤单的。
这是分别的感觉吗?
韩眠走了,我关上门,一滴眼泪划过脸颊,捕捉不到,毫无留恋,落在木质地板上,里面装着的全是不可言说。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内,我们断联了。
我一如往常,让自己显得无异于从前。
我们的心都太乱了,确实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
这天,我妈又叫我去她那,连理由都不给了,我无所谓,就去了。
我没怎么说话,就看着他们阖家欢乐,显得格格不入。
我打算吃完饭就离开,可当客厅只剩下我和方晨妙时,她对我说:“你终于想明白了?”
我不解地看向她。
“他没有再找你了,对吧。”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我淡然道:“我们的事,你无权干涉。”
方晨妙哑了哑,没说出下一句话,却用充满不甘的眼神瞪着我,似乎要将怨恨紧紧把我套牢。
事情变得复杂又有趣了,有些藏在水底的藤蔓还是沿着主干爬了出来。
我看着方晨妙,笑着开口:“你喜欢韩眠,对吗?”
她一脸的不可置信,和还未消散的埋怨组装在一起,显得怪异无比。
不等她回答,我继续说道:“一个人除非耿耿于怀,不然不会对别人的事如此在意,你以为我好的噱头,话里话外都在挑拨离间我们。”
方晨妙是个控制情绪的高手,可她无法掌握情感。
当我说破她的少女心事,她成了一个慌张的人,她极力辩解:“你别胡说八道,那只是你的妄想,不是真的……”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底气不足。
自欺欺人都不会。
“你也这样骗自己吧,你自己信了吗?”我走近一步,直勾勾地看着这样的她,“你喜欢他,也跟他告白了,对吗?但是没有美梦成真,可你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方晨妙目光流转,疯狂地压制眼中的痛恨,最后竟逼红了眼,无可奈何,只能呼一口气,承认般紧绷的身子松懈了下来,她缓缓开口:“你果真是个敏锐的心理医生,你都猜对了,那又怎样?”
她看着我,我看见她的眼里开始漫出之前从未见过的,怀念与低落。
她失了魂一样,回忆从口中道来:“跟很多怀春少女很像,我在高中,我的青春里,遇见了那个惊艳人生的少年。
那时我高二,他高一,在学校的那棵榉树下,我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在拍照,学习太紧了,我们手里还拿着要上课的资料,只是树荫下的光影太美,我们忍不住停下来了而已。
我拍完,等着她们,大风乍作,我怀里的资料吹走了一张,我目光追随,白纸在阳光下格外亮眼,我看见一只手抓住了那张纸,我们对上目光,从此韩眠这个人,闯进了我的世界,以近乎一束光的姿态。”
我静静地听着方晨妙的故事,也是——韩眠的故事。
他们的少年时代。
她继续道:“我很快打听到了他的信息,花了不少心思和他打好关系,可他实在难以接近,我托人送早餐,他原封不动地还回来,礼貌又无情,我后面甚至当面送他情书,他也不失分寸地道歉拒绝,我追问原因,他居然说,他有喜欢的人。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他一时骗我的理由,可那天我才明白,他是真的有一个喜欢的人,而那个人竟是我的姐姐,可笑至极,真是可笑至极,我彻夜难眠,在心里面咒骂了你们两个无数遍。”
说到这,她的眼神随着变得狠毒,“两个我费力讨好的人,都让我尝到了挫败是什么滋味,我成了一个笑话,我的姐姐无视我,讨厌我,而那个可恶的韩眠,忘记了我。
我怎么会喜欢他呢?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呢?他劣迹斑斑,我也是唾弃他的一员,我想不清楚还有什么理由喜欢他,他已经不值得了。”
爱,恨。
一念之间,一瞬之间。
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恨。
能与之匹敌的是,韩眠的,爱。
我问:“所以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她说:“他也无法得偿所愿。”
我无言,欲走。
方晨妙叫住我,“你为什么为他做到这个份上,你真的会爱人吗?”
方晨妙的洞察力太强,她看穿了我的别有目的。
“和你无关。”
“不公平,沈落,这不公平,”方晨妙嘀咕了几句,然后声嘶力竭,“这一切都对我不公平,我煞费苦心都得不到的,你凭什么唾手可得?!你明明冷漠到亲生母亲都不愿为你停留,却把别人梦寐以求的玩弄于股掌!这不公平!”
她的愤怒和悲哀没有半点殃及我,我内心还是毫无波澜,她要是知道,一定会骂我的。
我只是他们感情的局外人,我不知道以怎样的姿态面对,没人教我。
公平吗?
这该问老天,问命运,问我的话,我只会回答:我值得。
可是她接受得了这个答案吗?显然是不能的。
经过一番思考,我转身跟她说:
“我是沈落,是医生,这就是我的回复。”
说完,我就走了,刚好跟出门回来的我妈和方平擦肩而过。
我回到家,洗完澡后,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桌子上放着我的手机,显示一串电话号码,备注:韩眠。
我的目光在上面驻留许久。
我提手按下拨打键,闭上眼睛,“嘟嘟嘟”的声音在静谧中很是响亮。
我睁开眼睛,看见对面接了电话后,又挂了。
我敲着桌子,看着电话响个不停,一分一秒地数,不出两分钟,门铃响了。
我笑了笑。
我起身,去开门,就看见韩眠面色焦急,一个劲地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着他,张开双臂。
他怔住,无言盯了我三秒后,终于俯身,拥我入怀。
“韩眠,”我轻声说,“我想要的,也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韩眠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
他身子一颤一颤的,我知道他正在哭泣。
谁又知道,一身劣迹的韩眠,一身荣光的韩眠,其实是个哭包。
“我又可以找你了,是吗?”韩眠声音哑哑的。
“当然,我不会再阻止。”
让我想开的契机是方晨妙的话吗?
不是。
方晨妙从来都不是能够左右我的人,我自开始就是亡命之徒,她的抨击和怨念,不足为惧。
她不过让我认识到,原来韩眠是无论如何,都会有人爱的。
这就足够了。
我坐在办公室,窗外枝桠摇摇晃晃,撞了玻璃一次又一次。
我看了看时间,可以下班了,却觉得奇怪,韩眠说着来找我,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这时,韩眠发来一条信息:你直接下来,我就在门口。
我拿起包,和同事们道别。
我走出医院门口,便看见了韩眠,他神秘兮兮地招呼我,我过去,随即听到了猫叫。
我看过去,是一只橘猫。
韩眠笑了笑,说:“这是我在一中时,每天都去喂的猫,虽然毕业了,但我还是会时常去看它,就在学校旁边的巷子里,我给它造了个窝。”
“对它这么好,”我蹲下去,逗那只猫,“它有名字吗?”
“我没有给它取名字。”韩眠也蹲下来,看我逗猫。
“为什么不给它取名字?”我看向他。
韩眠却没看我,“名字就像魔咒,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投喂它,有了名字,就意味着真正有了感情。”
“名字只是一个昵称,感情并不是依附在它身上的,就像在‘爱’这个字没有发明之前,难道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爱吗?”我看了韩眠一眼,韩眠若有所思。
我笑了笑,“来给我们拍张照吧。”
拍完照,橘猫就自由潇洒了,很快无影无踪。
我和韩眠相视一笑,然后我对他说:“走吧,回家。”
“嗯,回家。”韩眠跟上我。
街道两边种有榉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路灯在它们的间隙中卑微地发出光亮。
我瞄了两眼韩眠,少年侧脸优越,睫毛密长,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冷冷的气场,像冬日雾凇。
我意识到,自上次那场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冷战后,韩眠对我不再放肆了。他敛起情感,变得谨慎。
我是他的心理医生,也是他的追求对象,我竭尽心力地治疗他,可他猛烈地攻势令我退无可退,但我不能接受他的心意,否则就是在践踏他的真心——两情相悦才应是他的回报。
我轻叹了口气,当务之急便是治好韩眠了。
拉的时间越长,对我们越不好。
我刚要开口打破沉默,韩眠就叫我停下,不要走动,我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他走过拐角,身影消失。
我不知他去了哪里,只能乖乖地靠着墙,等着他。
我在这几分钟内,在脑子里思考治疗韩眠的方法。
我刚想完,蓦地眼前出现一小束红玫瑰,我抬眼就对上韩眠的目光,他轻笑道:“拐角处不远有家花店,一时兴起,就想买束花给你,花店里有很多漂亮的花,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红玫瑰最适合你。”
我有些懵。
说实话,活了二十年,没人送过我花,更是没人知道我最爱红玫瑰。
我也曾幻想,与爱人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街道,牵手漫步,他给我玫瑰花束和温暖怀抱。
他见我迟迟不语也不动,神情都开始紧张,问:“怎么了?不喜欢?”
我摇了摇头,接过玫瑰,“不是,我很喜欢,谢谢你。”
他松了口气,“那就好,真怕惹你不开心。”
看着他这张年轻的脸庞,我再次感觉到了十七岁时,面对孟境的心情。
我一直都很畏惧温柔的人,因为他们让人不忍心伤害。
我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我?”
韩眠停顿片刻,才说:“我并不太清楚,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只是自从那场事故后,我便时常想起你,梦见你,整颗心脏就像被你填满了一样,我见过我爸是怎么爱我妈的,所以我只知道,我爱你。”
真是令人害羞的告白,但我只觉得心堵得发慌,找不到宣泄口。
他说完这番话,耳朵迅速变红,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摸着后颈,撇过头去,说:“好傻,走了吧。”
他抬脚要走,我拉住他,他扭回头,疑惑地看我,我再用力一拉,他整个人向我倾倒,他怕撞到我,便用手撑着墙,问:“你怎么了?”
我抬眼看他,“你送了我花,我总得回礼吧。”
他看我这架势,大抵是猜出我的“回礼”,他微微俯首,盯着我的眼睛,说:“沈落,我知道你又想干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不是你第一次这样对我,你知道的,我有病,不要总是仗着我喜欢你,就天天玩我,我受不了,我怕我会被你玩疯。”
我并没有就此作罢,反而勾住他的脖子,再次拉他往我这边靠,我浅笑道:“韩眠,你难道没有想过和我交往吗?”
“什么?问这个干嘛?”他的脸红彤彤的,不敢正眼看我,纯情得可爱。
“你是我的病人,所以我给不了你名分,你明白了吗?”
韩眠震惊地看着我,“你这是……”
我没等他说完,就又把他拉近,这使我们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他的话被噎住,我吻了一下他的唇,盯着他笑道:“韩眠,只要你好了,一切都会好。”
韩眠的眼里荡漾出了一片月光,皎洁澄澈,少年的眉眼本就干净,加上他的真情流露,使得他的眼睛更加动人,他这一刻的模样,比仲夏夜还要难忘。
他动容,一副欲哭表情,我捂住他的眼睛,凑过去又吻他。
他抓住我的手,扣在墙上,开始反攻,没有一丝技巧,只想着如何才最满足。
十八岁的少年就该是意气风发的,你不该被人指责,被人误解,我要你肆意生长,永不迷茫,我要你千人倾慕,万众敬仰。
你说我与玫瑰相配,我说你和玫瑰热烈。
我亲爱的少年,是你,让我真正地认识到,少年心动,一瞬即永恒。
在你还荒芜的土地,我也能种下玫瑰。
牵着,笑着。
走吧,回家。
坐上电梯,我只要看向韩眠,就能看见他仍然红得滴血的耳朵,他本就白,显得更红了。
我不禁打趣他:“用得着那么回味无穷吗?”
他摸了摸后颈,垂着眼眸,又抬起,“像梦一样。”
我笑他没出息,然后问:“来我家吗?”
他很快答应:“好。”
进到我家,我边走边扎了个丸子头,接着从冰箱拿出两罐啤酒,走到客厅,扔给了韩眠一罐。
韩眠看着啤酒端详了许久,最后说:“真得要喝吗?”
他坐在沙发上,我则趴在沙发靠背上,侧头看他,“怎么,不都是成年人了吗?你不能喝?”
他没有立马回答我,而是将原本与我对视的目光下移了几分,我看见他眸光沉了一下,喉结滚了一下,他收回在我身上的视线,正视前方,声音低低的:“没事,能喝。”
我晃了晃啤酒,笑道:“干杯。”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浅笑着,“干杯。”
我们的啤酒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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