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仙舟稳稳悬停于云海之上,一张方桌旁已热热闹闹围坐了五人。众人不约而同回首望去,只见不周山顶那翻涌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厚重雷云此刻已然散尽。
一场滂沱大雨过后,弱水湖畔奇迹般地绽开大片大片明艳的黄花,如同给沉寂的不周山戴上了一条金腰带。然而,这些生机勃勃的花朵却恪守着一条无形的界限,一步也不肯踏入那被天狐石像所在的小岛。
就像数万年来,应龙只在外守着幻境里的天狐石像。
“隐星,应龙的象生。”白攸弥语气轻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份亘古的静默。
在这莫名有些沉滞的氛围中,唯有孟扶光托着下巴,一双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困惑:“说起来,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按常理,咱们不该听完一段天狐与应龙秘史再出来吗?”
他挠了挠乱发,又道:“稀里糊涂进了幻境,稀里糊涂打了一架,又稀里糊涂出来了。这试炼,未免也太简单直接了吧?”
还真别说,常香见与晏笙也颇有此感,除了听懂神音的白攸弥神色沉静如水,薄唇微抿,仿佛在无声地咀嚼着什么禁忌,并不接话。
殷无暝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洞悉世情却又无可奈何的苦笑:“好小子,想不到你有一颗想当主角的心。”
“主角?”常香见早习惯殷无暝时不时跳出来的生僻词,当即发问:“什么意思?”
晏笙与白攸弥也投来探究的目光。
被众人注视着的殷无暝抱着手臂,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是一种看透命运剧本却无力挣脱的疲惫与自嘲。他用一种近乎戏谑、却又带着点认命般的口吻,讲起那套烂熟于心的“小说副本守则”:
“所谓主角嘛,故事的开始他们要么自愿或被动地入副本,也就是咱说的幻境试炼。紧接着遇险、苦斗、险死还生,一番折腾后捞点机缘,再‘献祭’几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听一段催人泪下、赚足情怀的往事。最后要么得了绝世神功,要么捡了逆天装备,功成身退,站在副本出口感慨两句——‘人生啊~人性啊~’自此,副本落幕,主角升级,圆满收场。”
书和电视剧不都这样,套路嘛,千篇一律的。
他晃了晃头,语气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看尽千帆的倦怠,语气要死不活,最后似笑非笑道:“套路罢了,千篇一律。但这是主角的事,和我们没关系。”
NPC就是NPC。
晏笙似懂非懂地眨着眼,“所以主角是什么?”面对殷无暝,他总是不自觉露出全盘信任的模样,和元君在的时候截然不同。
殷无暝迎上他的目光,眼底的倦怠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取代,温声道:“可以理解为……被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天命所归之人。”
“所以我们不是吗?”孟扶光的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失落,众人原以为他胸怀大志,却听他话锋一转,满是纯然的好奇:“真的有点好奇他们的关系啊!难道你们不好奇吗?”那份失落,纯粹是因为错过了精彩八卦!
好好好,原来只是想八卦,你果然还是那个你。
常香见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自家师弟,内心无声吐槽:放着眼前活生生的八卦不挖,偏去惦记几万年前的陈年旧情!
一直沉默的白攸弥,此刻却像被这句话触动了某个隐秘的开关。他倏然抬眸,眉心微蹙,狐疑之色在眼底一闪而过:“等等…有件事,我一直觉得蹊跷。”
犹疑间他眯起狐狸眼,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审视,“我们到底是怎么开的门呢?”
孟扶光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是两位前辈在幻境里打开的吗?”
大家都这么认为,难道还有变数?
白攸弥却缓缓摇头,神情变得凝重:“幻境里开的门影响不了现实世界的地脉,所以打开的门一定是真实的。而神谕指引,此番除祟开门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也就是说无论有没有天狐幻境,这两个条件一定存在并满足,否则我当初就不会答应昙清走这一遭。”
其一,神裔引路——他在场,此条件已明。
至于其二——
他拧起眉,重新正视起在场其他几人。被目光锁定的常香见率先乐了,她掰着手指数道:“我们三个?”
她指了指自己、孟扶光和殷无暝,“加一块儿,祖宗八代都翻遍了也凑不出一件像样的上古遗宝传承!整天给不灭天那群不成器的家伙收拾烂摊子,忙得脚不沾地,境界都停滞多少年了?谁家天命之子能活成我们这样儿?”
孟扶光立刻苦着脸,小鸡啄米般猛点头,深表赞同:“就是就是!”
殷无暝听着师妹的抱怨,嘴角那抹苦涩的弧度更深了,他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坠着的玉。
系统严选,天选仙界清道夫,用了谁不说声好。
听到这里,晏笙恍然大悟,原来白攸弥并非出于神性仁爱前来除祟,而是受神谕不得不来。那么上一次背负天命之人应当就是褚九桉了,正如许玄翎随便摔下苦涯都能正好摔在神界遗宝上一样。
待想明白这点再抬眸,却见三道目光齐刷刷锁定了自己,他忙不迭摆手:“也不是我。”
他上一世连个全尸都未能留下,算哪门子的天命之人?
白攸弥那张不饶人的嘴立即地跟上,语带讥诮道:“当然不是你,都说了是天命之[人],你是[人]吗?”
此时,孟扶光猛地一拍脑门:“啊!难道是那个元君?诶,他人呢?”过了这么久他才惊觉少了一个同伴,这份后知后觉的憨直模样让众人一时汗颜。
“元君?谁?”殷无暝微微挑眉。
“一位黑衣小哥!他懂的可多啦!”孟扶光语气里满是崇拜和遗憾,“可惜师兄你见不到他了!”
“没准他就是天命之人。”常香见立刻附和,小脑袋点得飞快,眼中闪着“一定是这样”的笃定光芒。白攸弥冷哼一声抱臂不语,晏笙也若有所思地颔首,显然都觉得这推测极有道理。
殷无暝沉默了,不知为何,晏笙觉得他的笑容有些无奈,说话的语气也像是哄他一样:“那他跟着你们都做了什么?”
嘶,这真是个好问题。
三人面面相觑,这才惊觉那神秘的黑衣少年除了偶尔语带机锋地讽刺几句,以及讲述那些玄乎其玄的故事外,好像…什么实质的事都没做过。
哦,还在他们对上应龙时稍微展现了一下本事,虽然也不多。
“但他真的懂好多。”可孟扶光依旧觉得是他。
常香见也把头点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修为也高,我都看不透。”
白攸弥冷哼一声,抱臂的姿态显出几分警惕:“说走就走,神神秘秘,有问题。”
“而且他是最早出现在幻境里的。”晏笙目光灼灼地望向殷无暝,带着全然的信赖,甚至有一丝寻求肯定的意味。
然而殷无暝却默默地避开了他直白的视线,仿佛那目光过于烫人。他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自弃:“不如……我们还是聊聊那天狐与应龙的旧事?其实,我知道,想听吗?”
白攸弥瞬间变了脸色。
“殷无暝!”他的声音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怒和挣扎,“你知道的,有些事一旦说出来就会招来祸事!”
“我知道,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嘛。”殷无暝耸耸肩,他把出云剑放在桌上,顺手给坐在一旁认真听他们说话的晏笙斟了盏茶,再从常香见的袋子里端出一碟子桃花酥推去,顺手还拉着替人搭脉顺气。
晏笙瞧着脸色还没完全转好,他送进晏笙体内的灵气最好还是由他本人来引导。
“乖,吃你的。”
做完这一切,他才用另一只手撑着头,投向远方的目光仿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无力改变的沉郁,缓缓开口道:“但这一次有老祖宗替他们收拾烂摊子,下一次呢?”
剧本虽然被更改,你没有死在不周山。
可我的死是注定的啊,到时候他的师弟师妹怎么办?尤其是…他的小狐狸怎么办?
一个即将嫁来仙界的妖族,孤苦伶仃一个人,该怎么办?
殷无暝自弃地笑了一声,转眸对上晏笙向他望来的担忧目光。心意一动间,他垂眸笑着传音道:“前辈,晚辈有一事相求。”
黑蛇不耐烦地在他腕间游动,张口便呛:“你又要干嘛?都说了你的情况和白攸弥不一样,神谕从来都没说过白攸弥一定会死,可是你的死是板上钉钉的,神谕从不出错!”
殷无暝无奈地扯扯嘴角:“哈哈,前辈多虑了,我只是想炼人器而已。”
闻言黑蛇讶然道:“啊,这么阴损的事你自己私下偷偷炼就得了,怎么还要告诉我?”
“因为我要炼的是——我自己。”
“…你炼来做什么?”
殷无暝笑笑,殷无暝抬手揉揉晏笙的帽顶,再顺着滑下隔着层层面料捏了捏晏笙的脑后,“我死后,天生仙骨一分为三,我的师弟师妹还有晏笙一人一份。至于出云和神魂,便由前辈替我送给他吧。”
黑蛇瞳孔一缩,惊愕地听着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实则整日寻死的红衣小子说:“至于死前,我会毁了他的婚约,砸了他的喜堂。”
我来护小狐狸的自由。
殷无暝:温柔平静地说些什么了不得的话
晏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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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主角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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