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白攸弥似乎是被殷无暝说服了，只是他仍紧抿着唇，要求待众人下船后寻一处绝对稳妥之地再谈。
所幸仙舟疾驰如电，从起飞到稳稳落在城外，竟不过半刻光景。
实在盛情难却，或者更该说是殷无暝那不容拒绝的温柔实在令人无法推辞，晏笙被殷无暝扶着跳下仙舟。
出云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白泽试炼中那座神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这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好久。
他下意识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殷无暝肩头那只蜷成一团、睡得正酣的狐狸身上，微微踮脚凑过去小声问道：“重不重？”
“不重，”殷无暝含笑低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帽子太大了。”
“是吗？”晏笙抬手摸了摸兜帽边缘，指尖微蜷。这其实是幻术的一种，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解开又听殷无暝说：“不用，我知道是你就行。”
嗯…其实白攸弥也知道的…
晏笙还想再说点什么，一时语塞。幸而低头时瞥见身侧的长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转移了话题：“出云，为什么啊？”
殷无暝故意学着他软软的语气：“为了，保护你啊。”
“可它是你的命剑。”
“没事。”殷无暝将出云向他身前一送，回答地轻描淡写，“我拿它和你换狐狸，权当抵押了。”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转身便步履从容地走向早已等候在城门下的三人，仿佛交出的只不过是一件寻常物件。
城门下，白攸弥抱臂而立，脸色依旧沉凝，目光复杂地扫过殷无暝，又落在抱着出云、呆立原地的晏笙身上，最终抿紧嘴唇，选择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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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踏进城门，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空气里弥漫着刚出炉的烧饼芝麻香、糖画熬煮的焦甜气、蒸笼掀开时腾起的面点白雾，以及人群身上沾染的、混杂着尘土与汗水的鲜活味道争先恐后向他们袭来。
喧嚣的人间烟火气便如温暖的潮水般瞬间将众人淹没，大家不约而同都长舒一口气。
常香见拉着孟扶光走在最前头，手里不知何时已经举起了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腮帮子鼓鼓地含糊道：“不如先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回回神！等咱们歇够了，再谈不周山的事也不迟吧？”
然而，还等未寻到合意的客栈，一道来自不灭天的紧急传音便让在场的三位剑修顿住了脚步。
紧接着孟常二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唯有殷无暝神情依旧平静无波。
晏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极其迅速地将视线撇向一旁，仿佛对街边某个不起眼的摊贩突然产生了浓厚兴趣。
白攸弥敏锐地捕捉到气氛骤变，蹙眉问道：“怎么了？”他的目光在三人之间逡巡。
孟扶光：“褚九桉死了。”
“褚九桉？谁？”白攸弥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不灭天的弟子？”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莫名觉得背后一凉。
常香见眉头紧锁，一脸凝重地补充：“他是阳关峰的弟子。前些日子还跟我师弟起了冲突。若非这次我们带队下山，师弟恐怕已被押去青天悬镜台受审了。”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后怕和复杂。
孟扶光茫还在茫然着：“怎么就死了呢？他身体不是都快养好了吗？”
殷无暝轻笑一声，并未直接回答孟扶光的疑问，反而语气平淡地宣布：“好了，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他动作轻柔地拍了拍怀中狐狸的小脑袋，再一点狐狸额间，方才还安心睡着的狐狸原身顿时化作流光隐入晏笙眉心。
搞了半天早就能收回去了是吧！那还抱一路？白攸弥翻了个白眼。
晏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随即猛地抬眼，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抓住了殷无暝的衣袖：“你要走？！”
其他三人虽也意外，但并未像晏笙反应如此激烈。唯有他紧锁眉头：“他们怀疑你？！”
是啊，就算谁都不信，可当初殷无暝和晏笙一同在苦涯下实打实与褚九桉结了梁子，更何况还有谢时渊这个活生生的人证存在。
他当初没想过要连累殷无暝，也是从孟扶光处知道殷无暝还要很久才回不灭天这才动手的。
怎么还会这样？！
怀疑谁？其余三人不约而同看向殷无暝，殷无暝倒是笑着摇头，浑然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只对晏笙说：“没有怀疑我，山上出了事，师尊召我回去罢。”
他的声音沉稳平和，试图抚平晏笙的焦躁。
但晏笙一听弄云仙尊这人就沉下眸色，怀疑的目光紧紧锁住殷无暝的眼睛：“真的？”
“真的。”殷无暝捏了捏他的手指，传音续道：“况且我所有人都知道我这段时间不在山上，还有还有那么多人在不周山上都看见过我，不是么？”
诚然，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晏笙半垂着眼皮，不自觉地用后槽牙轻轻磨了磨，也传音回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也…应该还在狐狸洞闭关，师兄…记得别说漏嘴。”
他终究还是心虚。
然而就在他因心虚而下意识缩脖子的瞬间，殷无暝带着点无奈和安抚的意味轻轻拍了拍他帽顶，仿佛只是拂去一片落叶般随意。
“我知道了。”
他朝着众人随意地摆摆手，想了想，又极其自然地丢了两袋沉甸甸的灵石给晏笙和常香见，再对白攸弥微微颔首，语气郑重：“希望你不要食言。”
这指的是告知孟扶光他们关于天狐应龙的真相。
白攸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啰嗦，我答应的事不会不做！”语气虽依旧不耐，但终究是应承了下来。
话音刚落，陆离仙君的身影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极淡的灵压波动。
化神期大能，早已来去如风，无需依凭外物。
孟扶光愣愣望着极速远去的流光，愕然道：“师兄又忘了带他的剑！”
白攸弥凉凉开口：“哪是忘了，他是刻意留下来给某人的。”他幽幽瞥了眼乖巧待在晏笙身侧的剑，阴阳怪气道：“不学个分身术之类的真是可惜死他这些心思了。”
晏笙红着脸把剑藏进自己的斗篷里，护着出云默默躲开了白攸弥的视线。
得了“巨款”的常香见顿时精神百倍，豪气云天地挥手：“交给师兄去忙吧！走！我们去找客栈！天字号上房来他个四间！”
孟扶光立刻像条小尾巴似的跟上，眼睛亮晶晶地问：“师姐师姐！我可以再点点小菜什么的吗？要肉！要好多肉！”
“点！敞开了点！”常香见大手一挥，底气十足，“咱们现在有钱得很！之前谢时渊借你钱买的那些好吃的，统统给来一套！全部加倍！”
看起来倒像是在庆幸褚九桉的死？晏笙和白攸弥走在最后默默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
待那对姐弟走远了，白攸弥才恢复了之前的冷肃压低声音对晏笙道：“阳关峰出事，奉阳那个老不死定会把你的婚事提前。”
“因为璇玑悟道茶？”晏笙猜到了什么，反问。
这按照婚约许给阳关峰的灵药在上一世就对奉阳极其重要，只是他也没想到阳关峰上出了白事，这婚事居然不延后反提前。
晏笙眉头紧锁，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寒意：“那药…奉阳到底要用它来做什么？”他直觉这灵药绝非寻常。
“我只知是世间极少的淬体灵药，”白攸弥说，“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小心奉阳这个人。”
晏笙复杂地看着他。
白攸弥对奉阳的敌意，似乎与对寻常仙族截然不同，隐隐带着股忌惮？
他欲言又止着，反被白攸弥打断了话头：“来不周山是因为神谕指引，但来不灭天，更多的其实是因为听说这次婚约落在狐族的身上。”
白攸弥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我想替你取消这桩婚事。”
他心头一震，“白前辈，你！”
“笨蛋，”白攸弥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他被斗篷遮住的额头，一改之前的阴阳怪气，竟流露出几分长辈般的语重心长：“你就没想过？这么多年，因为这种所谓婚约嫁到仙族的妖族怎么最后都杳无音讯了？”
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晏笙心上。
他上辈子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自己都快死了，哪有闲心管别人。
白攸弥看着晏笙因为他的话而骤然捏紧的拳头，“自己当心些，在婚约撤销前别不明不白地死在不灭天上。”
紧接着沉默了一瞬，忽然又极其突兀地、用近乎耳语的音量抛出下一个惊雷：“回房间休息会儿吧，记得，先别翻开你那本书。”
晏笙心里一震，就见白攸弥抬手点了点他的耳朵，用口型无声地补充道：“神音。”
他听得见。
然而，这严肃神秘的气氛只维持了一瞬。白攸弥脸上的神情陡然一变，又恢复成那副熟悉的、恨不得怼天怼地的阴阳怪气模样，声音也拔高了些：“还有！”
他没好气地瞪着晏笙，“你和殷无暝给我低调点！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吧？别忘了你身上现在还背着跟阳关峰的婚约呢！要是让奉阳那老东西抓到把柄，有你们好果子吃！”
这语气，活脱脱像个操碎了心的娘家人。
“…好。”晏笙在斗篷下悄悄红了耳根，闷闷地应了一声，心中却因为白攸弥最后那句关于婚约的提醒，以及那神秘的“神音”，而掀起了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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