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31日，1班的学生已经到得差不多，宁窗烛拿着花名册站在讲台上点名。
“哎哎厝哥，您的语文作业能不能施舍一下，我刚刚才发现我漏了一张卷子！”前桌杨帆欲哭无泪地转过来，双手合十，“要是被二壮发现肯定要罚我了，哥你行行好…”
二壮是1班的语文老师外号，因个子高脾气差而得名。
教室门口站着巡逻的年段长，比老蒋还稀疏的头发配上壮实的身材。
这个是大壮。
林厝安无奈掏出卷子给他，杨帆顿时感激涕零，双手接过。
踩着七点半的钟，张浪从后门一下子飞进来，书包还没来得及放就小声跟林厝安道：“我看到那个转学生了！”
张浪和林厝安由于个子高，被一起流放到教室最后排，好巧不巧只隔了一个走道外加一张空桌子。张浪本想撺掇林厝安往外坐，这样俩人唠嗑方便，但没办法林厝安这种生物喜欢靠窗而栖。
“怎么说？”林厝安将手上的笔转了一圈。
“挺清秀一男的，个子比老蒋高一个头，白白净净，像个小姑娘。”张浪比划着。
清秀，白净。
林厝安脑子忽然里闪过一个身影。
怎么可能呢。林厝安被这一想法吓了一跳，轻轻摇了摇头。
“厝哥？你没事吧？”张浪关心道。“没事，林北我身体好着呢。”林厝安答道。
“没事就行，哎老蒋来了，等会再跟你说。”张浪眼尖地瞄到小老头反光的头顶，连忙闭麦坐好。
果不其然，老蒋准时顶着他的地中海造型站在讲台上，随后就是噼里啪啦的演讲，无非是什么新学期新征程之类的鸡汤，听得林厝安耳朵生茧，干脆拿了本新的习题册起来写。
其实老蒋人还是挺好的，就是有时候太过操心，学生一届届走，他的头发也一根根掉。明明是生物老师，却有着数学老师一般的沧桑。
忽然老头停住了话头，朝门口招招手。
“那接下来，大家欢迎我们班的新同学！”老蒋说着带头鼓起掌。
林厝安听到这话才抬起头来。
阳光从窗户落进来，照在黑板上端正娟秀的粉笔字上。
闻屿。
目光从黑板移到老蒋身边挺拔的少年身上，惊得林厝安瞬间清醒。
林厝安微微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讲台上的少年。
真的是他！
闻屿穿着一中的灰色校服，比起白衬衫显得更有青春感。头发乖顺地打理好，陶瓷般的皮肤被银色眼镜衬得更为冷白。
林厝安显然是有些震惊，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讲台上的人。闻屿却仿佛感知到，突然偏头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林厝安心里已经咆哮，责怪着抓马的剧情和崩溃的他。
习题册上被水笔洇出一片墨色，林厝安索性盖上不写，转头和窗外的树大眼瞪小眼。
讲台上的老蒋环视班级，指了指林厝安身边：“那闻同学，你就先坐到林厝安边上，如果看不见黑板再跟我说。厝安，你多照顾照顾新同学啊。”
突然被点名的林厝安不动声色地往窗边挪了挪。
和闻屿一起来到他身边的，是淡淡的洗衣液味。
“那什么，你先等等！”林厝安突然想起什么，赶忙拉住准备坐下的闻屿。
他飞快地从抽屉里掏出纸巾，把旁边的凳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然后悻悻地朝着新同桌笑：“可以了，您入座。”
闻屿皱了皱眉，还是没说什么。但旁边的张浪倒是快要笑疯了，打着口型对林厝安道：“你也有今天！”林厝安忍住了想给他比个友好手势的冲动，不为别的，要给新同桌留个好印象。
“请各班派十位同学到一楼架空层领课本。”大壮在广播里摇人。林厝安立马自告奋勇地拉起张浪：“蒋老师，我俩力气大。”老蒋点点头，又随便叫了几个男生的名字。理科班嘛，不缺劳动力。
被拽出空调房的张浪哀嚎一声，跟着林厝安下楼。
“这破学校也不知道装个电梯，我要从五楼下去再负重爬回来，比生产队的驴都命苦。”张浪小嘴叭叭，突然话锋一转，“哎不过，我怎么感觉蹿子你今天不太对劲？”
“有吗？”林厝安索性从两级台阶跳下去，回头看着张浪。
“很有问题。”张浪神情严肃，“我感觉你和新同学之间…你们见过？”
“没有。”林厝安斩钉截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瞒着，或许是觉得尴尬。
高中课本很沉，都被塑料条捆好了摆在地上，林厝安身为课代表自然是搬起了物理课本，然后把数学课本往张浪那挪：“喏，你把这叠抱了吧。”
“我抱数学？”张浪抱怨，“你也不看看有多厚。”“其他都被抱完了，谁让你走的慢。”林厝安扫视一眼，1班的课本除了数学课本都被抬走了，谁也不想要这厚到连书皮都包不上去的臭书。
“哎，命苦。”张浪还是乖乖搬起课本。正要上楼时，一个短发小姑娘突然冲上来。
“哎哎哎张浪，快给我几本装装样子。”女孩头发都跑的有些凌乱，一看就是睡过头迟到了。书包被单肩挎着，拉链甚至都没拉好。
“林庚年你第一天就迟到，老蒋得骂死你。”张浪哈哈大笑，“怎么着，还想拿搬书当借口？”
“大哥大哥！please！”眼见张浪嬉皮笑脸，林庚年又转头向林厝安求助。俩人是堂兄妹，他这个当哥哥的总不能看着自己妹妹被骂吧。
林厝安看看手里的课本，又看看林庚年，最后把目光投向好兄弟身上：“你俩一块搬得了，反正你也嫌那叠重。”
“谁要和他一起！”
“谁要和她一起！”
俩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朝对方做鬼脸，幼稚得像幼儿园刚毕业的小孩。
哎，欢喜冤家。
林厝安摇摇头，不顾兄弟和妹妹的吵架，抬脚跨上台阶。
“报告。”
“进。”林厝安敲响数学老师办公室的门。数学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刘萍，性格和蔼温柔，讲课的节奏恰到好处，让人听的很舒服。
“刘老师，您找我？”林厝安刚把书放回班级，就被宁窗烛告知刘老师找他。
刘萍点点头，拿出一份文件和几套卷子递给他：“之前说的强基计划，你没兴趣我也不强求，但是这次竞赛我很看好你。”
是数学竞赛的报名表，时间在半年后。
“你可以先考虑考虑，时间在明年五月份，报名截止三月底。想好了再告诉我也可以。”刘萍声音不急不慢，语气温柔，“你的逻辑思维很清楚，数学成绩在咱们一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老师相信你的能力。”
能考到一中的本身就是能力很强的孩子，林厝安本身思维能力又好，这样的孩子再适合竞赛不过了。
“好，谢谢老师给我机会。”林厝安收起资料，和刘萍告别后离开了办公室。
卷子是往年竞赛的真题，确实有难度。林厝安从后面溜回班级，广播里是大壮不知道重复过多少遍的开学第一课。
他装模作样地研究了会卷子，视线却老是不自觉往同桌身上飘。
闻屿也没听大壮讲话，掏出课本开始预习。林厝安悄悄瞥了眼他留在课本上的字迹，很端正清秀的字体，和他本人一样，干净利落。
林厝安看了眼自己龙飞凤舞的字陷入沉思。
盯着同桌太久，久到被闻屿发现，偏过头疑惑地看他。
“同桌，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与其一直尴尬，不如打破僵局交个朋友。
“不是好像。”闻屿停下笔，注视着他的眼睛，“我记得你。”
居然被记住了吗。林厝安感叹，这人的记忆力还挺好的，连自己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能记住。
“你躲在角落听我弹琴，然后被我发现逃跑了。”闻屿依旧面无表情。
好吧，果然还是很尴尬。
不过有了打招呼作为开头，林厝安的社牛属性就开始发挥了：“这样吗，说明我还是很有辨识度的。”
经典自夸。
“那你是从哪里转来的？在鹭州待的还习惯吗？我们的课本跟你们以前学的课本一样不？”
经典提问。
闻屿点点头：“习惯。鹭州的气候和江淮差不多，但是更暖和潮湿。”
“这样啊…你是江淮转来的，我听说那边特别卷，学习压力可大了！”林厝安夸赞道，“你还能考进我们这边一中，真厉害。”
“算是吧。”闻屿又重新研究起习题。
林厝安与新同学的第一次搭话以他的热脸贴冷屁股结束。
看来这个新同桌，不太好相处啊。林厝安叹口气，百无聊赖地转起笔。
他开始观察四周——每当他感到无聊时总会四处看看，然后找一找这些东西之间的关联，就像思维导图那样，把所见的东西都串起来。
他首先盯上了闻屿。
闻屿的笔大多都是拔帽的，而且笔杆子干净，没有被墨水染黑的痕迹，让人觉得这个人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干净。长相，字迹，甚至用的东西，无一例外。
像刚发下来的科作业纸。林厝安被自己毫无美感的比喻逗笑，忍不住把脸藏进窗帘里。
笑够了，他又隔着窗帘观察同桌。
闻屿是一片白茫茫，而唯一打破这份空白的是他左手腕上的一颗痣。
这是林厝安刚刚发现的。在闻屿的左手内侧手腕上，靠近桡骨茎突的位置，有一颗小黑痣。
这颗痣看似与闻屿这个人格格不入，却又真真实实地，给人平添了一丝生动。
报道的流程很快就过完，随着大壮的演讲结束，老蒋也交代准备放学。
“今天虽然只是报道，但是各位同学该收收心了啊，新的学期，希望看到大家更上进的一面。”老蒋敲敲课桌，“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解散吧！”
“芜湖！”张浪顿时从位置上蹦起来，“走走走蹿子，学校附近新开了家糖水店，快陪我去尝尝！”
“东门？”林厝安把书包甩到肩上。
张浪思索了一下：“南门。就那家炸鸡腿，倒闭了，趁着暑假换成了糖水店。”
怎么连炸鸡腿都倒闭了。林厝安想嚎，林厝安不说。那可是他放学后用来填肚子的口粮！
林厝安感觉自己就像在公路上奔跑，炸鸡腿就在前面的车里神情冷淡，而他喊着：“炸鸡腿！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得嘞，上学的盼头又少一个。
“闻…闻同学，你要不要一起？”林厝安把闻屿两个字咽下去，换成了闻同学，试图邀请同桌，“我们这边的糖水啊四果汤啊很有特色的，可以尝尝看。”
闻屿垂着睫毛思考了一会，答应道：“好。”
糖水店已经被女高中生霸占，三三俩俩地开始聊起假期。
林厝安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探头朝张浪和闻屿问道：“你俩喝点什么？有忌口不？”
张浪一如既往：“我都行，不挑食。”
“我银耳过敏。不喜欢芋圆。”
林厝安立马转头对着店员：“那就三份四果汤，两份全都要，一份不加银耳和芋圆。”
四果汤是鹭州夏天随处可见的糖水种类，以蜂蜜水为底，通常会加仙草冻、红豆、薏米、西瓜等小料，再打上冰沙。
林厝安喜欢吃甜的，自然也喜欢糖水。他知道哪条路上有最正宗的糖水铺，只不过离家有些距离，高中生活忙碌，倒很少再去了。
由于人多没有座位，林厝安就把三份都打包拎了出来。
“感谢蹿子请客！”张浪朝兄弟竖起大拇指，丝毫不顾形象地就直接蹲在路边开始消灭糖水。
林厝安看见闻屿的表情似乎裂开了。
也对，人家这种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蹲在地上喝糖水这种事情也太不符合少爷形象了。
林厝安倒是不在乎，也大咧咧地和张浪一起蹲在地上，麻溜地嗦了一大口冰沙。
闻屿不理解，闻屿加入。于是林厝安眼睁睁地看着“少爷”也蹲在了路边，还贴心地给自己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林厝安偏头看向蹲在自己身边的小少爷。
离得近了，林厝安才发现他眼睑下还有一颗小痣。
在左眼下方，几乎快和眼尾连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没法发现。
“看我干什么？”闻屿问。
林厝安心虚：“没什么，看你好看。”说着他掩饰般地大口喝汤，塑料碗几乎快盖到脸上。
一个人蹲，无人在意。
两个人蹲，相互照应。
三个人蹲，开始吸引。
以这三个人为圆心，以十米为半径，方圆一百π平方米的学生都开始了一场蹲地运动。
于是莫名其妙地，所有没座位只好打包糖水的高中生，齐刷刷地蹲在了糖水铺门口的地上。
好吧，青春嘛，总是无厘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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