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谭雨泽家窗帘没有拉严,一条极细的光像被刀裁过,正好落在许黎眼皮上。她皱了皱眉,先闻到淡淡的柑橘与雪松混合的味道,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卧室。
早晨,她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她昨晚睡的是谭雨泽的房间,谭雨泽去睡在了沙发上,她醒的比他早。
许黎花三秒钟确认两件事:
第一,身上盖着一床深灰色的薄被,被角绣着很小的“T.Y.Z.”,是谭雨泽的私人订制;
第二,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都完好,连袜子都没脱;
她轻手轻脚掀开被子。
她拿出手机刚打开,有几条消息是妈妈发来的:
“阿黎啊,你人去哪了啊?”
“阿黎,看到消息给妈妈回一下。”
“阿黎,注意安全啊!你是在同学家睡的吗?那我就关门了,你明天早上回来啊。”
她没有大惊小怪回了个“妈妈,我在同学家,我会的,是在同学家睡的,你就别担心啦。”
许黎看了下窗外面,下了薄薄一层雪,感觉刚上去雪就没有了。
这边很少下雪,能看到这么一场雪是惊呆了的。
房间主色调是冷灰与原木,像谭雨泽给人的印象:干净、克制、留有余地。
床头只摆了一本书,《The Architecture of Happiness》,书签夹在三分之一处。许黎把书合上,指腹在布纹封面停留半秒,像做贼似的笑了一下,才推门出去。
客厅比卧室亮。长沙发朝着落地窗,谭雨泽蜷在一侧,身上搭着一条薄毯,毯子一半滑到地上。
他枕着扶手,侧脸被晨光勾出一道毛茸茸的边。茶几上倒着一只空玻璃杯,杯底剩几粒没化完的冰块,旁边是一板拆开的感冒药。
许黎蹲下去,把毯子重新拉好。指尖不小心扫过谭雨泽的耳廓,对方在梦里很轻地“嗯”了一声,像猫。
许黎屏住呼吸,确认没醒,才慢慢坐到地毯上,背靠着沙发。
手机又亮,是妈妈:【回来时带半斤你爱吃的桂花糯米藕,巷子口那家。】许黎回了一个“好”,忍不住回头。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谭雨泽的睫毛在脸颊投下一排细碎的影,脸上没有一颗痣,平时藏在金丝眼镜后面,此刻毫无防备。
许黎想起昨晚其实也不算晚,十一点多谭雨泽到房间和她吻在一起,谭雨泽说“要不别回去了”,她就真的没回去。
记忆像被雨水泡过的素描,边缘晕开,只剩几笔清晰的线:谭雨泽递给他干净睡衣时说“新的,没穿过”,声音低低的。
他洗完澡出来,谭雨泽正把客厅灯调到最暗,说“怕亮”;再后来,他困得眼皮打架,只记得谭雨泽说了句“晚安,别怕”。
怕什么?许黎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怕深夜的黑暗,又或许,怕的是心里那点悄悄滋长、却不敢戳破的东西。
谭雨泽醒来时,先闻到一缕很淡的桂花香。他睁开眼,看见许黎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一只外卖盒,盒盖掀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淡粉色的糯米藕,表面刷了一层晶亮的蜜。
“醒了?”许黎没回头,声音带着笑,“我妈让我吃的,但我想你可能没吃早饭,先拆一盒。”
谭雨泽坐起来,毯子滑到腰间。他头发睡得有点乱,T恤领口歪向一边,锁骨下露出一点新鲜的、淡红色的印子——那是昨晚洗澡时被花洒烫的,许黎后来给他涂了药。
此刻那抹红在晨光里像一枚小小的印章,盖在皮肤上,莫名暧昧。“几点了?”
谭雨泽嗓子哑。“快十点。”许黎把外卖盒递过去,“先吃一块垫垫,我再给你冲药。”谭雨泽没接,而是伸手碰了碰许黎的指尖,很凉。
他皱眉:“你坐地上多久了?”“没多久。”
许黎笑,“我怕吵你。”谭雨泽叹了口气,把毯子裹到许黎肩上,自己赤脚踩在地毯上,去厨房烧水。
背影很高,肩线平直,睡裤是深灰色,裤脚堆在脚踝,像随意落下的水墨。
许黎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指挥说过:“琵琶铉不能太突出,要像水,把别人托起来。”此刻他觉得,谭雨泽就是水,不动声色地把他托住。
水开的间隙,谭雨泽靠在料理台边,低头拆药板。铝箔纸发出细碎的声响,像雪。
许黎走过来,把糯米藕递到他嘴边:“先吃甜的,再吃苦的。”谭雨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糖桂花粘在唇角。
许黎用拇指轻轻抹掉,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抹完才愣住,指尖悬在半空,进退不得。谭雨泽抬眼看他,眸色深得像刚被雨洗过的湖面。
“许黎。”他声音还哑,却莫名郑重,“昨晚我说‘别怕’,还记得吗?”许黎点头。“我不怕。”
谭雨泽笑了一下,有点苦,“怕你后悔。”许黎没说话,只是接过他手里的药,放进杯中,等气泡升起来,又慢慢消下去。
然后他举杯,自己先喝了一小口,确认不烫,才递给谭雨泽:“苦的我先尝了,剩下的你喝完。”
谭雨泽看着他,眼底那点灰蓝一点点亮起来,像天光破云。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苦得皱鼻,却笑:“以后都听你的。”
吃完药,谭雨泽去洗澡。水声隔着门,像遥远的潮汐。许黎把糯米藕重新打包,又把客厅简单收拾了。
茶几上多出一本摊开的乐谱,铅笔圈了第三小节,旁边写着:“许黎,这里再轻一点,像呼吸。”字迹凌厉,却在一笔一划里透出温柔。许黎用指腹蹭了蹭那几个字,忽然听见浴室门开。
谭雨泽带着水汽出来,头发滴着水,T恤领口被溅湿一小片。他拿着毛巾,对许黎抬了抬下巴:“帮我。”
许黎接过毛巾,站到沙发上,让谭雨泽低头。动作很轻,像在擦一件易碎的瓷器。擦到后颈时,谭雨泽忽然说:“下午陪我去个地方?”
“哪儿?”
“我外婆的老房子。”
谭雨泽声音低,“要拆迁了,我想去拍几张照。你……可以帮我拉琴吗?就一首,他以前最爱听。”许黎说好。
毛巾下的手顺势滑到谭雨泽颈侧,指尖停住,像确认脉搏。两人都安静下来,只剩水珠落地的声音,嘀嗒,嘀嗒,像心跳。
出门时天晴了,地面映着碎云。谭雨泽开车,车窗开一条缝,风带着潮湿的青草味。许黎坐副驾,怀里抱着琴盒,指尖在锁扣上无意识地敲。
老房子在城西,巷子窄,车进不去。他们下车步行,谭雨泽背相机,许黎提琴。路上遇到卖栀子花的老太太,谭雨泽买了两串,一串挂许黎琴盒上,一串自己拿着。
白花开得极盛,边缘微微蜷曲,像不肯落地的雪。老房子是青砖二层,爬山虎从墙角漫到窗棂。门轴吱呀一声,阳光跟着涌进去,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客厅里摆着一架老钢琴,琴盖半开,黑白键缺了几颗,像缺了牙的笑脸。谭雨泽拍照,许黎站在客厅中央,把琴架在肩上,问:“哪首?”
“《梦幻曲》,舒曼。”许黎愣了一下——那是她艺考时拉过的曲子,当时谭雨泽是评委之一。
她深吸一口气,弓毛搭上弦,第一个音出来时,像有只无形的手,轻轻拧开了记忆的阀门。7.琴声在空房子里回荡,像一条透明的河。谭雨泽放下相机,走到钢琴边,用食指按下一个低音C,与许黎的G弦共振,嗡的一声,像心跳对齐。
他抬头看许黎,眼里有碎光。一曲终了,余音绕梁。许黎垂下弓,忽然听见谭雨泽说:“那年你拉完,我在评分表上写了句‘音色像早春的雾’,后来你去了附中,我调离北京,以为再也听不到。”
许黎笑:“原来是你。”谭雨泽也笑:“原来是你。”两人隔着一架老钢琴对视,阳光从破败的窗棂漏进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末端交叠在一起,像多年前就该完成的拥抱。
回去的路上,许黎收到妈妈语音:“糯米藕给你留了一盒,小谭也爱吃吧?叫他晚上来吃饭。”
许黎转述,谭雨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真的?”“我妈做的糖醋排骨比糯米藕还好吃。”许黎侧头,“去吗?”
谭雨泽点头,耳尖有点红。许黎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颗红,像确认温度。谭雨泽没躲,只低声说:“许黎,我晕车,你别撩我。”
许黎大笑,收回手,却悄悄把栀子花别到谭雨泽的耳后。白花衬着黑发,像落在夜色里的星。
晚饭很热闹。许妈妈系着围裙,见谭雨泽就塞了一杯冰镇酸梅汤:“小谭,解暑!”许爸爸从厨房探头,手里举着锅铲:“小谭,你会剥蒜吗?”
谭雨泽立刻挽袖子进去,背影挺拔,像棵小白杨。许黎靠在厨房门框上看,忽然想起小时候练琴,妈妈也是这样,一边做饭一边喊:“手肘抬高!音准!”
而此刻,谭雨泽站在妈妈旁边,低头剥蒜,耳尖还沾着一点面粉,像被雪吻过。饭桌上,许妈妈不停给谭雨泽夹菜。
“你太瘦了,要多吃点。”许爸爸举杯:“小谭,以后常来,陪叔叔下象棋。”谭雨泽一一应下,杯里是酸梅汤,却喝出了酒的郑重。
饭后,许黎送谭雨泽到楼下。夜风带着桂花香,路灯把两人的影子压成薄片。谭雨泽忽然转身:“许黎,我……”许黎没让他说完,踮脚亲了亲他嘴角,那里有糖醋排骨的甜,也有酸梅汤的酸。
一触即离,像风掠过湖面。“我知道。”许黎说,“慢慢来。”
谭雨泽的车尾灯消失在巷口,许黎上楼。许妈妈在厨房洗碗,哼着《梦幻曲》的调子。许黎靠在门框上,忽然说:“妈妈,我今天在老街拉了那首曲子。”
许妈妈头也不抬:“嗯,你爸当年追我的时候,也在那儿拉过。”许黎愣住:“真的?”许妈妈笑:“骗你干嘛?老房子要拆了,但记忆不会。你们年轻人,别怕。”
许黎没说话,只是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妈妈。水声哗啦啦,像一条温暖的河,把过去、现在、未来都连在一起。
夜里十一点,许黎收到谭雨泽消息:【到家了,蒜味还在。】
配图是一只猫,蹲在钢琴上,好奇地按下一个C音。许黎回:【我妈说,下次教你包粽子。】
想了想,又加一句:【晚安,别怕。】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
谭雨泽回了一个语音,很短,只有两秒——是舒曼《梦幻曲》开头那四个音,用口哨吹的,有点跑调,却认真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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