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第三天,南城下了暴雨。
谭雨泽坐在老护城河的桥洞里,脚边滚着七八个空啤酒罐,雨水把刘海黏成一条一条。
手机屏幕早被雨水打湿,锁屏界面停在“许黎”两个字上——未接47通,已拨127通。他盯着那串数字,忽然笑出声:127,正好是当初她离开的天数。
现在倒像一种报应。那天晚上,许黎在□□上只留下一句话:【我走了。对不起,这次是真的。】
下面附一张机票截图,终点是北京,再转伦敦。谭雨泽先是不信,疯了一样给她打电话、发语音,直到微信提示“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
他终于明白,自己再一次被扔在了原地。
许黎食欲不振一整天浑浑噩噩的,想起之前去看中医,现在她又去看了中医。
她说“我不想收拾不想吃饭,也不想做任何事情,也感受不到任何爱。”
“姑娘,换只手我再给你把把脉。”她随即将另外一只手放了上去。
中医问她“有没有谈男朋友?”
许黎这才抬起头看着中医说“之前过一个后来分了。”
“当一段时间你疯狂的去迷恋一个人,一次次挑战自己的底线,想放弃却又舍不得的时候,那么你要相这个人不一定是你的正缘,而是你要闯过的情关。”
“你的脉象很弱,摸着摸着就断了,之前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伤了你的心,心脉受损,气散了,你能活着就不错了。”
“情关已过必遇良缘啊!”
她才明白那句“少年心气是不可再生之物。”
她在想才三个月的感情,她居然花了好久的时间去忘掉却,还没走出来
第二天,他把志愿确认表扔进了垃圾桶,谁劝都不听。
同学约升学宴,他关机;老曹打电话,他直接拔卡。白天,他在河堤上漫无目的地走;晚上,回到黑漆漆的家,不开灯,就坐在客厅地板上,听墙上时钟“咔哒咔哒”地走——那声音像一把钝刀,把他的肋骨一根一根锯断。
他开始做很多危险的事。去黑网吧通宵,拿小号在游戏里骂人,骂到被封;凌晨三点爬到废弃水塔顶层,脚悬在半空,想象自己跳下去会不会比河水更凉。
甚至把家里剩下的半瓶安眠药倒出来,数了41粒——和高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得分一样。
可每次到最后一步,脑子里都会闪回许黎在玉兰树下踮脚亲他的画面。那画面像根绳子,把他从悬崖边一次次拉回,又勒得他喘不过气。
七月初,许黎的妈妈、爸爸,还有她哥许盛,全部飞去伦敦。
朋友圈里,许盛发了一张合照:大本钟前,许黎戴着黑色鸭舌帽,脸上看去没有任何表情。
她又瘦了,168cm的身高看上去却骨瘦如柴,她这几年到底怎么过来的。
谭雨泽把那张照片点开、放大,直到像素块糊成一片,然后抬手把手机狠狠砸向墙壁。屏幕碎裂的瞬间,他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碎了。
他开始真正自暴自弃。
不再剪头发,吃饭只叫最便宜的外卖,吃到吐就继续睡。有一天他醒来,发现啤酒罐里漂着几只蚂蚁,他盯着它们挣扎,忽然觉得那就是自己。
他拿圆规在左臂内侧划,第一下划歪了,血珠冒出来,他却笑了:原来疼痛比想念轻多了。那天夜里,暴雨又至。
他骑着单车冲到高中实验楼——那间他们曾一起补课的小教室。门没锁,黑板上还留着高考前他写给她的“愿你落笔生花”。
他打开讲台抽屉,找到半截粉笔,在旁边一笔一划地写:【许黎,我坚持不下去了。】
写完最后一个句号,他把粉笔一掰两段,坐在第一排课桌上,用那把刻过字的圆规对准手腕。就在金属尖要落下的一刻,教室灯“啪”地亮了。
门口站着许盛,浑身湿透,手里拎着一个航空托运箱,箱子上贴满了中转机场的行李条。
“谭雨泽,”许盛喘得像刚跑完马拉松,“许黎让我带句话——你要是敢死,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谭雨泽抬头,眼神空洞:“她凭什么?”
许盛把箱子往地上一扔,箱子摔开,里面滚出厚厚一沓信封——每一封都写着“ToTan”,邮戳全是伦敦。
“她走的那天晚上,写了127封。她不敢寄,怕你一看到就真疯了。可她又怕你什么都不看,所以让我——”
许盛声音哽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
“她让我告诉你,你越这样,她越不敢回来。”谭雨泽手里的圆规“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蹲下去,捡起最近的一封信。信封背面有一行小字:
【如果第128天我没能回来,请你替我去看海。】
那天之后,谭雨泽还是整夜失眠,却不再去河边。他把许盛带来的127封信按日期排好,每天拆一封,读完后用胶水仔仔细细粘回去。他重新填了志愿——南城师大心理学。
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他把信封压在第一封伦敦来信的上面,然后去了理发店,头发剪短了一些,还是三七分。
八月末,暑气未散。
他背一个旧书包,坐了一夜绿皮火车到厦门。在曾厝垵的海边,他打开第127封信。许黎的字迹被海水汽氲得有点花:
【谭雨泽,你知道吗?伦敦的雨下得比南城还久,可我一次都没哭。我怕哭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如果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还困在雾里,请你替我活下去——替我看海,替我毕业,替我在玉兰树下拍一张照片。然后,等某一天我好了,我会回来,把故事说完。】
谭雨泽把信纸折成小船,放进浪花里。海浪一推一推,把纸船送得很远。
他忽然对着海平线喊了一声:“许黎——我等你——”声音被风撕碎,又很快被更大的潮声盖过去。
那天晚上,他给许盛发了一张照片:落日,沙滩,一只用贝壳围成的歪歪扭扭的圆。
配文只有几个字:【第128天。】
第128天的落日之后,谭雨泽把那张照片设成了微信封面,然后回到了南城师大。
他没住校,而是在学校北门租了一间100平米的房子。
为什么不买一套房子,因为谭雨泽在这不长待,回到书房,他就把127封伦敦来信按顺序贴成一面“信墙”。
夜里熄灯后,微黄的街灯透进来,信封上的邮戳像一排暗红色的月亮。大一的课程表排得很满,可他把所有空白时段都填成了三件事:
上课,打工,去图书馆五楼翻译一本英文版的《Post-TraumaticGrowth(创伤后成长)》。
译稿每完成一章,他就把word文档发到一个永远不会回复的邮箱xuli.london@gmail
那是许黎走前留给他的最后一个联系方式,注销多年,却一直存在于他的通讯录置顶。
十一月,南城终于降温。
谭雨泽收到了许盛的微信语音。
背景音嘈杂,像在医院走廊。
许黎大学毕业后长相出众就进了娱乐圈发展,没在上大学,她也努力上进,很快就火出圈了成了当红女明星顶流。
“谭雨泽,许黎回上海还有段时间,先落地浦东。她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在。”
语音只持续了八秒,却像一根火柴,把他从漫长黑夜的最深处点燃。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旷掉了晚班。
回到房子,他从床底拖出一个纸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他攒下的所有现金、一张身份证、一本护照,以及那枚被摔碎后又用胶带粘好的旧手机。
他把碎屏手机充上电,屏幕亮起,壁纸还是那年玉兰树下的合照。照片里,许黎踮着脚,他低头看她,两个人笑得像两条交叠的河。
上海浦东,T2航站楼,国际到达。
谭雨泽没来。
飞机落地浦东时,舷窗外是熟悉的铅灰色云层。许黎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舷窗上,看停机坪的指示灯一盏盏亮起来,像被谁随手撒落的星子。
她忽然想起九年前离开那天,谭雨泽站在安检口外冲她挥手,风衣下摆被吹得鼓起,像片不肯落地的叶子。行李转盘边人声鼎沸,她盯着转动的黑色履带发呆。
其实手机里有三个未接来电,备注是“老谭酸菜”,最后一条消息停在两小时前:“落地报平安。”她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划掉了通知栏。
许黎知道会议间隙他会习惯性摸那个戒指,就像过去他紧张时总会转她发梢一样。
出租车驶过南浦大桥时,雨突然砸在挡风玻璃上。司机开了雨刷,塑胶片划出的弧形水痕里。
许黎看见三年前的自己坐在谭雨泽单车后座,两人共披一件校服外套冲过这条桥。那时他总说上海太小,兜转三条马路就能撞见前女友,现在他才知道,城市原来大得足够藏住所有不敢见的人。
酒店前台递房卡时,她听见身后熟悉的笑声。转身却只看到旋转门卷进一阵雨丝,把某个穿深灰风衣的背影吹得微微佝偻。
那人的手机亮着屏,锁屏是2018年迪士尼的烟花——他们唯一一张合影。许黎突然明白,原来真正让人难过的不是久别重逢,而是站在同一片雨里,却默契地假装没看见对方眼里的潮汐。
雨下得更大了,像有人在天上撕碎了无数张旧照片,碎片噼里啪啦砸在玻璃幕墙上。许黎把房卡揣进风衣口袋,转身走进雨幕里。
她没有打伞,雨水顺着刘海往下淌,冰凉地滑进领口,像某种迟到的告别。她原路折回,穿过出租车停靠区,沿着航站楼外缘走。
高杆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踩碎在积水里。走到三号门时,她忽然停住——那道深灰风衣的背影正站在吸烟区,背对着她,指间一点橘红在雨里明灭。
他面前摆着“禁止吸烟”的标识,却没有人来提醒。许黎站在五步之外,雨水把她的睫毛压得很沉。
她看见他低头按亮手机,锁屏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眼下淡淡的青。他拇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按下去。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像他们这些年反复熄灭又复燃的期待。
“陆毅。”她喊他,声音散在雨里,轻得几乎不像自己的。那道背影僵了一下,烟头“啪”地掉进积水,发出一声极轻的“嗤”。
他慢慢转身,风衣肩头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袖口滴落。他张了张嘴,却先抬手抹了把脸——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真是你啊小黎子,我刚才还有点不太敢确认是你”他声音发哑,像砂纸磨过玻璃。许黎往前一步,踩进同一片水洼里,雨水溅在他皮鞋尖上。
“是我,真是我。”他们隔着两步雨幕对视。陆毅的喉结动了动,忽然伸手,却不是抱她,而是把她风衣的帽子掀起来扣在她头上。
动作太急,帽檐撞疼了她的额头,像某种笨拙的补偿。“上海还是这么爱下雨。”他低声说,手指在她帽檐上停了一秒,又迅速收回。
“你……回来待几天?”
“不知道。”
许黎隔着雨帘看他,发现他说这话时,右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那里空荡荡的,陆毅手指只留下一圈浅浅的戒痕。
“可能等雨停就走。”陆毅笑了一下,眼角挤出细纹,像被揉皱的旧信纸。“浦东的雨,从来停得比浦西慢。”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小黎子你现在可是娱乐圈顶流,不怕又被狗仔发网上?”
许黎抬头,看见自己鞋尖和他的鞋尖几乎相抵,中间只隔着一滩晃动的雨水,映出他们扭曲的倒影。
她忽然伸手,指尖碰了碰他湿透的袖口:“你外套湿了。”
“嗯。”他应着,却没动,只是垂眼看着她手指,雨水把她的指节冲得发白,“你……还怕冷吗?”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划开了几年里所有刻意遗忘的细枝末节。许黎想起他们玩的最好的那几年,他站在雨里把最后一件外套塞进她行李箱,说“上海冬天冷,你别逞强”。
此刻那件外套正叠在她酒店房间的衣柜里,袖口还留着当年谭雨泽缝歪的纽扣。“怕。”她轻声说,手指揪住他袖口,雨水顺着布料渗进她掌心。
“所以……你要不要请我喝杯热的?”陆毅的睫毛抖了一下。他抬头,目光越过她肩头,看向远处航站楼通明的灯火,像在确认某个答案。
然后,她回答了他问的那个问题“我不怕啊。”刚说完经纪人南忧就找来了“许黎,你要不要看看,你是不是没事了,明天下午的发布会你不打算开了是吧?”
“哎呀,好啦好啦,我马上来,你先去。”许黎算是打发走了经纪人。
“看来我们小黎子挺忙的啊!你发布会有直播吗?”陆毅问。
“有的,每次发布会都有的。”
“噢,那我去支持你啊!要不要。”陆毅说着肘肘旁边的许黎。
“滚蛋啊!好了,我走了啊。”
“走吧。”他说,声音比雨声还轻。
他看着许黎和经纪人走进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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