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正跟凌遇礼并不在一个班,平时也不会怎么能见到。只有吃午饭时,他会抱着他的豪华家庭装午餐包去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里,在那个石亭的石桌边等凌遇礼。
石亭旁边有个小池塘,栽了些垂柳睡莲。风景不错,就是蚊虫蚂蚁多。
凌遇礼总是会比他慢几分钟到。常常凌遇礼到的时候,他都被咬了好几个包。
有一天,凌遇礼到的时候,忽然扔给他一瓶花露水。
他莫名其妙:“做什么?”
“吃饭。”凌遇礼坐下来吃饭。
他读着手上瓶子的说明:“祛痱止痒防蚊虫。这不是吃的,你不要骗我!”
凌遇礼抬起头看他,开始时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
虽然很淡,而且很快就落下了,但他看到了。
那还是自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看到凌遇礼笑。
后来,凌遇礼说小花园离教学楼太远,他不喜欢走太远的路,建议把午餐点搬去了学校的餐厅。
有根芦笋凑近嘴边,钟离正惯例地张嘴,等着它自投罗网飞进自己嘴里。然而这根芦笋好像有点聪明,只飞进来了一点点。他刚要闭嘴咬住,芦笋就往后退了退。他跟着往前咬,芦笋就往后退。退了几次后,他不耐烦,张开大嘴一口往前,终于将那根芦笋叼住,啜啜啜地吃进了嘴里。
餐厅里人自然很多。
他们俩在学校都比较有名,知道他们的很多,认识他们的也不少,但能同时认识他们的,点头之交的关系都没几个。
最开始的几天,他们的午餐都是在邻桌学生诧异的眼光里吃完的。钟离正还以为凌遇礼会很讨厌这种状况,毕竟学霸都很高冷,肯定讨厌当动物园的猴子。
结果凌遇礼一直都没有再提出来换地方。
后来,学校出现了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有的还挺难听。凌遇礼是个书呆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大概都不知道。但钟离正都知道,不过他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专家小能手,都没有理会。
就只有一个,他觉得好像还挺正当,说凌遇礼为了挣钱,给他当课外老师。
他就给认了下来。
后来,他真的找凌遇礼补习过功课。
他学习不好,十分地不好。
凌遇礼给他讲题没什么耐心,讲过几遍他听不懂,就不讲了。
“三遍了。这题别写了,跳过。”
眼睛忽然被磨了一下,有个什么小东西在他睫毛处闪了闪。
钟离正使劲眨了眨眼睛,眨出了一点眼泪,眼睛才好了点,看清了眼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已经黑了,房间开了灯,一派暖黄的温馨气氛。他旁边的桌子成了餐桌,摆着几盘吃的,有鱼有虾有菜,还有一盘蛋炒饭。
凌遇礼坐在身边,慢条斯理地享用着晚餐,还向他递过来一勺蛋炒饭。
钟离正下意识张开了嘴,等饭递到嘴里他才反应过来,于是吐也不是,吃也不是。
凌遇礼看他回神了,忍着笑问:“看到哪儿了?”
“……”钟离正没好意思承认走神了,随手指了一条,低了低下巴,悄悄把嘴里的饭嚼几下咽了下去。眼角偷瞄了下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吃掉一半了。
凌遇礼这个骗子!裹着糖衣炮弹,骗他吃饭!
他决定装死装作没有发现这茬,继续粉饰太平地看账本,正好看到他指的那一条。
2014年11月22日。蛋炒饭,12;超市杂货费,240。(附一份腊肉蛋炒饭,他做的)
那是他们一起吃饭后的第一个周末。
钟离正周末自然不会跟凌遇礼一起吃饭。但凌遇礼忽然给他打电话,说他想吃腊肉蛋炒饭。
钟离正也不知道哪里有腊肉蛋炒饭,就四舍五入买了个蛋炒饭。结果凌遇礼说要有腊肉的。
钟离正没辙,问他哪里可以买到。
凌遇礼也不知道。
于是,钟离正“聪明地”想了一个办法:去超市买了材料,开火自己做。
他从小到大进厨房,不是拿吃的,就是拿喝的,从来没有自己动手做过什么吃的。那一碗蛋炒饭炒得自然是兵荒马乱一团糟,只有比凌遇礼烧厨房烧得更惨烈。
到炒饭端上桌时,他看凌遇礼拿着筷子挑蛋壳都挑了好久。
这么想着,钟离正又瞥了一眼凌遇礼。
凌遇礼正舀了一勺饭送进嘴里——他自己的嘴。
钟离正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自己刚吃过的小勺,同样喂进了凌遇礼的嘴里。
他耳朵里被什么鼓锤狠狠地轰了一下,嗡嗡直响,还带着回音。
凌遇礼一点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离谱的事,看他看着自己,当他还在要吃的,又给他递了一勺过来。
“……”钟离正说不出话来。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是他给凌遇礼带午餐的第一天。
家里的阿姨不知道他是暗度陈仓打算两个人吃,他自己第一次做这种事,也不熟练,没有想到两个人需要两套餐具。
他因为饿了,又被蚊子咬得受不了,一看到凌遇礼,招呼两声他快来吃后,就忙不迭地打开餐盒捡起筷子,狼吞虎咽。
吃了两口后,才发现只有一套餐具。
凌遇礼没有筷子没办法吃,他想也没想地夹给他吃。
那时候的钟离正没有什么间接接吻的概念,对于会碰到嘴的东西,只停留在“男生女生不能共用”的观念里。
他跟凌遇礼都是男生,那自然是无所谓。
“对不起,忘了多准备一套餐具,明天一定记得。”他内疚地给凌遇礼解释,伸着筷子夹着菜送到凌遇礼嘴边。
凌遇礼当时愣了好一会儿都不张嘴。
钟离正还以为自己做错了,忐忑不安地要收回来准备道歉时,凌遇礼张嘴吃了。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那一顿后来凌遇礼用勺吃了饭,这件事也很快被他抛之脑后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就忽然鲜活地浮现在了眼前。
他甚至还记得他夹过去的是一片白色的鱼肉。白色的鱼肉衬着凌遇礼粉色的嘴唇。当时他就觉得,凌遇礼的嘴长得挺好看的。
钟离正霍地起身,差点把面前的饭勺打落。
凌遇礼拿着饭勺躲了躲他。“怎么了?”
“我走了!”钟离正夹上记账本低头就走,走了两步开始跑,越跑越快,在电梯口等电梯时都停不下来,一口气跑到了酒店的停车场。
一直到坐进心爱的小可爱车里,他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啊啊啊!年少无知,他做了多少蠢事啊!
他忍不住拿额头撞着方向盘,咚咚咚的,撞到额头发红,他又清醒了过来,揪起脑袋瞪着窗外惨白的光线。
这不能全怪他。
是凌遇礼太蠢了。
到现在都还不介意跟人共用饭勺呢。
呸,不讲卫生!
他呸呸呸地开着车,打定主意不再想凌遇礼的事,却在躺在床上时,忍不住又拿起了那个记账本。
他翻着那些记录,想着那些往事,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房间的落地灯没有关,光影打在墙上,一圈圈荡出零散斑驳的涟漪。
他的梦里,也跟着零零碎碎地,闪着光怪陆离的影像。
在那些影像里,他看着一个掉进深渊的瘦弱少年,努力抓住了岸边的一根救命稻草。
稻草其实也并没有真的嫌他拖油瓶。
尽管稻草也被抓得呼吸困难,要跟着一起溺水,但真的没有想过不给他抓。
钟离正一直到醒来,喉咙处仿佛都还残留着被掐的窒息感,忍不住抖着被子长吁短叹。
要不是凌遇礼实在是太气人,他本来也没有非要让他去坐牢的。
但也许不一定要坐牢呢?
钟离正蹬蹬蹬地跑到电脑前,查了一下碰瓷的定罪。
“情节较轻的,五日到十日的拘留。情节特别严重……凌遇礼显然是特别严重了吧……十年牢啊。”
好烦。
钟离正瘫倒在沙发上,头昏脑涨地不想动。
门铃忽然响了。
开门一看,气不打一处来,阴魂不散了还。
“干什么?”他一晚上没睡好,有气没力,发火都没什么气势。
凌遇礼倒像是睡得极好的样子,神清气爽,眉弯眼笑,还唇红齿白。
钟离正恨不得想揍他一顿。
“你昨天说想吃我做的早点。”凌遇礼抬了抬手,示意手上的纸袋子。
“不可能。”钟离正直接关门。
他活着很开心,还想多活几年,一点儿都不想死。
凌遇礼脚往前给他把门堵上,把袋子往他手上放:“这是我做的。给你吃。”
钟离正抖了抖脑袋,戳了戳纸袋上的标识:“你不要以为我老眼昏花。这明明是二月酒店的!”
凌遇礼眨眨眼。看看他,又看看纸袋子,忽然把纸袋子剥下来,端出里头的一摞透明的塑料盒子。
“这样呢?”
钟离正瞪着他,忍了忍,没忍住:“你当我傻吗!”
这一吼,吼得中气十足,吼得他自己头皮发麻,头晕眼花。
凌遇礼笑了,握着他的手,反客为主地把他半推进了屋,还关上了门。
钟离正坐到沙发上了还没顺过气来,眼睁睁地看着凌遇礼把餐盒摆在他的茶几上。
“真是我做的。”
信你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凌遇礼要是会做饭,他四脚朝天倒过来爬!
昨晚他刚刚翻了凌遇礼五年的生活记录。
凌遇礼下过厨吗?没有!一次都没有!
哦,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把他的厨房炸了!
五年里,下过厨的都只有他!不止下过厨,还切过菜、烧过火、做过饭!
还是给这狗东西做的,他非吃不可的腊、肉、蛋、炒、饭!
还挑剔得不行!腊肉要菜市场的,有手工风味;鸡蛋要菜市场的,土鸡蛋;米倒要超市买的,香软。
五年他做了五次,每年一次,仗着过生日——
钟离正忽然愣了一下,原来凌遇礼生日才会要吃腊肉蛋炒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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