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遇礼的嗓音低沉缓慢,像午夜的情感电台。甄歌的一句“快回来我们商量——”在这电台嗓音中戛然而止。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
几秒钟后,响起嘟嘟电话挂断的声音。
饶是钟离正一向反应慢半拍,这半拍都替甄歌感到了尴尬。
完蛋!甄歌肯定得生气。
正想着,眼尾余光忽然瞥到有只手伸了过来,手指停在方向盘下方,像慢动作似的,拨了拨垂着的钥匙扣。
“还记得吗?”凌遇礼重复问着,声音缓慢得像旋转的留声机,低缓又轻柔。
“嗯?”钟离正视线被牵向钥匙扣,耳朵被这眷念的语气粘走,思维不自觉又带走了,开始在记忆里搜索。
记得吗?
当然不记得了!
可是,稍微一搜索,居然都搜出来了。
还一清二楚!
钟离正是个大学渣。
当年花了老大老大的力气,和最好的两个学霸兄弟一同进了A大这个全国学子都梦寐想进的学校。
那是他的人生巅峰!
拿到通知书的那天,爸爸送了一个非常好的公寓作为他的升学礼物,就在学校附近。
他让凌遇礼搬过来跟他一起住,还缠着好兄弟方圆圆也在同一个小区买了公寓。
开学第一天,他拉着凌遇礼去找方圆圆蹭车。小区离学校虽然很近,但那是开车距离,五分钟。
钟离正开车撞人的后遗症持续时间长,当时连驾照都没敢去考。但这没什么,家里有司机,路上有出租车,身边还有个方圆圆随时给他蹭车。
一切都很美好,他背着书包开开心心地出门,就差开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了。
然而没想到,凌遇礼出门变卦,说他去搭地铁,让钟离正自己去找方圆圆。钟离正问为什么,他只说地铁很方便。
地铁怎么会有方圆圆的车方便!
钟离正一路跟他跟到地铁站都没能让他改变主意,眼睁睁地看着他进站,直到方圆圆打来电话,问他人去哪里了。
钟离正气呼呼地跟方圆圆告状,方圆圆没觉得意外,只是说:“你要跟他坐地铁啊?行,那我走了。”
“……”连方圆圆的车也蹭丢了。
钟离正委屈得不行,最后一个人打车去学校,一个人报到。
凌遇礼怎么有脸说“我们”?!
“谁跟你‘我们’了?”钟离正忍不住生气,“我自己去的!”
“是呢。”凌遇礼依然撑着车窗回望着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想起来是有点遗憾。”
“你有什么脸遗憾!”
他可还记得呢。当时他就在闸门这边,叫了凌遇礼好几声,凌遇礼连个头都没回过。
有本事你自己去学校啊!现在就去啊!坐我的车干嘛!
钟离正忽然想起来甄歌之前的电话。
他为什么要送凌遇礼上班啊,根本不用啊!凌遇礼不是爱自己上学吗,那自己去啊!
他说到做到。方向盘一转,刹车一踩,把车停在了路边。
“你自己去吧。”他插起双臂,恕不远送。
凌遇礼笑了一下:“好,不送了。”
哼,还算识相。钟离正哼哼着等着凌遇礼下车,凌遇礼却没有下。
他的视线拉远,看向对面的窗外:“换我陪你一起去学校?”
什么意思?钟离正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车窗外,正好是当年他们住的小区。现在停车的路口,就是那个地铁口。
陌生又熟悉的场景,让钟离正骤然一阵恍惚。
凌遇礼说:“当初没陪你一起上学,是我不好。今天当作弥补行吗,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这要是换别人,肯定得骂他不要脸了。偏偏苦主是钟离正,他反应慢,听凌遇礼一会要挑事,一会又来道歉,脑袋瓜又晕了。
其实当年他也没怎么生气,事实上,那天到学校后他就忘了。
虽然一开始是很不乐意,但很快在报完名后,兴奋的心情还是占了上风。
他去找方圆圆,拉着他拍照合影留记念。方圆圆是个大忙人,瞧不上这些行为,照了个大头贴就不照了。
他只好又去找凌遇礼。凌遇礼倒是很耐心,陪他在学校每一个能打卡的地方打卡,他那一点点的不乐意也烟消云散了。
现在凌遇礼这么郑重地道歉,还说要弥补,若是不接受,倒显得自己小心眼了。
钟离正想了想,“行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脚油门的事。
钟少爷就是这么心胸宽广!
他一脚油门踩下去,没一会儿,A大校门就近在眼前了。
“到了。”他抬抬下巴,示意前头的校门。
凌遇礼解了安全带,侧过身来看着他。
他以为凌遇礼有什么话说,侧耳等着,结果凌遇礼迟迟没开口。
他不由得歪头去看。
视线被凌遇礼稳稳接住,像是一直等在那里。
“钟离正,谢谢你。”凌遇礼开口,语气很郑重,眼睛也很认真,静静地看着钟离正的眼睛。
像忽然从棉花里穿出一根针似的,钟离正眼皮一缩,冷下表情回头。
“肯定有问题!”甄歌的话骤然浮现在耳畔。
他也觉得有问题了。
凌遇礼太奇怪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平白无故又是道歉,又是感谢,肯定是又奸又盗。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想这么问的,但刚刚那一瞥的画面,却像网络延迟似的,慢半拍地下载完成,开始在眼前一卡一顿地播放。
上午的太阳正好从车前窗照进来,金黄的光线直直打在凌遇礼的脸上,甚至能照见那柔软浅淡的汗毛。
凌遇礼微笑的眼睛灼灼发着光,比领结的丝光还要闪亮,亮堂堂,好像没有一丝杂质,一眼就能看进心底去。
凌遇礼的语气也很郑重,重得好像钟离正拯救了一个太阳系,他粉身碎骨都不足以报答。
还说了两个谢。一个谢,代表一个太阳系。两个谢,就是两个太阳系。
钟离正扫掉那种古怪的情绪,咕哝:“顺路的事,有什么好谢的。”
凌遇礼轻声“嗯”了一下,又叫了一声:“钟离正。”
钟离正抖了下肩膀,被他这黏糊的态度整得不耐烦了:“干嘛!”
“我们和好吧?”
“和——”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和什么和!”钟离正立刻翻脸,“谁要跟你和好!我从来没跟你——”
好过。
最后两个字硬生生地堵在了嗓子眼。
他居然没办法利落地说完整,半张着唇,眼睛也瞪在了半路。
他看到凌遇礼仍旧静静地看着他,脸被太阳分成了两半,一半明一半暗。一双眼睛也是,一只黑漆漆的,一只却晶晶发着亮。仿佛一只眼睛把阳光全都吸进去了,另一只又再反射出来,射到人皮肤上,都要被烫伤了。
扑面而来的心虚感瞬间笼罩住了钟离正,他几乎是逃跑地避开了凌遇礼的视线。
记账本一条条查过,以前的照片一张张翻过,甚至刚刚还回忆了第一天上学的场景。
过去那五年的时间,一天天一年年,从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清晰。
食同桌、寝同屋,他花了五年的时间和心血,把凌遇礼从高中养到了大学,养出国去读博士,读完了还能回国报效国家,当上大教授再去教书育人。
他没有凌遇礼那么不要脸,骗人的话张口就来。
他跟凌遇礼的确是好过的。
好得哪怕凌遇礼都那样对他了,他都没能狠下心抓凌遇礼去坐牢。
他曾经十分自豪,有凌遇礼这样一个兄弟。
如果不是凌遇礼搞诈骗和强X……
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钟离正十分清楚。
所以,他跟凌遇礼也不可能和好,除非有如果。
“哼!”他气冲冲地撇过头,不想理再凌遇礼。
可入眼就看到前方的大学校门。
A大的校门跟一般高大宽广的校门不一样。它不大,旁边却有一堵很大的墙。红墙刻着金字,遒劲潇洒地写着学校的名字。
墙的另一面,是全国聪明人都梦寐向往的地方。
也是凌遇礼即将要开始工作的地方,开始……独立自主的地方。
钟离正盯着A大的金字校名,盯了好半晌。这几个字是如此可爱,如此让人心神向往,以至于就连只是盯着它,都让人心里的愤怒渐渐弱了下去。
他没那么生气了,又想了想,最终大发慈悲地退了一步,“和好反正是不可能的。要是你以后规规矩矩,不要跟着朱子昱他们不做人,我可以……不追究以前的事,跟你一笔勾销。”
说完,他看向凌遇礼。
他自认已经够义气了。过去的都当过去了,怎样都不计较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凌遇礼当他的天之骄子,钟离正当他的尸体演员。
井水不犯河水。
他等着凌遇礼感恩戴德,然后两人一别两宽。
然而,凌遇礼听到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脸上保持着一种微笑,带着一种恐怖的熟悉感。
钟离正的鸡皮疙瘩都悄悄钻了出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搓了搓胳膊。
凌遇礼到底从哪里学的这么瘆人的表情,还不如以前像个冰块呢。
他正想着,凌遇礼忽然弯了弯唇,那瘆人的表情顿时烟消云散。
“要是我去坐牢呢?”凌遇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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