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歌故事讲得起劲，去厨房开了一瓶可乐，还找出纸笔，在纸上边画边解说：“我们的帖子让朱子昱相信他在你跟前落不到好，这就是‘苦肉计’；他帮妹妹追星要签名，相当于他给朱子昱递‘投降书’；妹妹的粉丝身份，是遮掩的浓雾；真实死因，是藏在降船后面的火船；朱子昱的粉丝，是铁索连环的船；对家的黑粉，则全是助力的东南风。你看这一步步环环相扣，直接一把烧到朱子昱的大本营，还唯恐烧不干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钟离正盯着纸上抽象的画，好容易明白了这其中的关卡，嘶嘶着摇头：“火烧赤壁是周瑜黄盖他们一步步安排下的计策，但凌遇礼单枪匹马一个人，他没做什么呀。”
“怎么没做？”甄歌笑了起来，在抽象画上又圈出三个圈圈，“他开了三次口。一次放话选演员，一次夸朱子昱，一次帮妹妹追星。三句话，他一跃成为新晋男神，朱子昱却要跌落云端。他给妹妹报了仇，哄你带他回了家。一举四得，你还说他什么都没做？哦——”
甄歌盯着钟离正，恍然大悟，拿笔戳着纸面突突响：“我说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呢！这是一举五得！他让你以为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
钟离正听得更玄乎了。
甄歌却放下了笔，往后躺回沙发上，摸着下巴思索：“我现在倒是好奇，他为什么要让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钟离正把他的鬼画符拿起来看了看，这儿一个圈，那儿一条线，船也没有好好画，跟一个个饺子似的，字也写得乱七八糟，不知所云，倒是那团火，画得相当有气氛。
他觉得甄歌脑子八成有个坑，而且还是个天坑。脑洞这么大，都可以去写小说了。
甄歌撑着满布血丝的眼睛冥思苦想：“如果你知道他知道，你会怎样？或者，如果你以为他不知道，你会怎样？他要是告诉你，你知道了，会怎样？”
钟离正：“……”
他眼睛里都恨不得冒出圈圈了。什么你知道他知道我不知道，咱换个问题行不行？
“都是你在说，凌妹妹人都还没找出来呢！”他吐槽一句，搬过电脑奋起双爪当键盘侠。
管谁知道什么？只要朱子昱能塌房，谁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有什么关系！
甄歌想了半天，弯弯绕绕地越想越纠结，理不清个线头。半晌没得到钟离正的回应，他抬头一看，呵，他在这里绞尽脑汁，钟离正根本就没听他说话，一门心思只顾着盯电脑刷广场，完全没有重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甄歌抬手一削，直接把他的电脑屏幕盖上。
“既然你不信，”甄歌说，“那不如想一想，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等这件事爆出来，他会怎样？”
“怎样？”钟离正茫然地眨着眼睛。
“你想呢。他为了妹妹的遗愿，努力奋斗十年之久，终于帮妹妹追星成功，结果却发现，妹妹死心塌地追的爱豆，其实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你觉得他会怎样？”
偶像幻灭。
钟离正脑海里第一时间想起这个词，顿时僵了一僵，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偶像幻灭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世界坍塌，黑白颠倒，看见的不是看见的，以为的不是以为的。目标成为虚空，努力只是笑话。
人生就是一场戏，所有人都在演。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
脑子里千万个念头争先恐后，蹦出这些话，嗡嗡嗡嗡地想得他头重脚轻。
“你去哪？”
惶惶紧张中，他忽然听到甄歌的声音。
钟离正被叫回了神，怔了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冲到了门口，手弯在门锁上，怀里还抱着电脑。
甄歌拦着他的胳膊：“去找凌遇礼？”
钟离正下意识点了点头，又跟着甩头，连连摇头。
甄歌眼睛眯了眯，“担心他？”
钟离正愣了一会儿，还没想好是不是，甄歌倒是先福至心灵，笑了起来。
噢，原来是一举六得，连环苦肉计。
“行吧。”甄歌松了手，“顺便问问他，到底他是不知道，还是他想让你以为他不知道。”
钟离正听到这弯弯绕绕的话就头疼，赶紧抬手求饶：“别说了！只要朱子昱能塌房，他知不知道随便他。”
“那你去找他做什么？”
“监督他！万一那封信被挖出来时，他又抽风，要帮妹妹去给朱子昱道歉……”
钟离正这么一说出口，忽然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向朱子昱道歉，那可是凌妹妹的遗愿！凌妹妹临死还在自责，认为是自己的求助信损害了朱子昱的公共形象。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着理会甄歌向他翻白眼，着急忙慌地赶出了门。他连把先甄歌送回家都等不及，只把甄歌放在路口，让他自己回去。
甄歌的白眼都不够翻了，恨恨地找他要打车费。他也不含糊，直接发了个红包过去。
甄歌看了看红包，问：“我再问一遍，你真不喜欢凌遇礼？”
钟离正都无语了，懒得跟他说这种废话：“我骗你干什么！”
甄歌点着手机，接受了红包，推开车门，下车时他犹豫了会儿，回头说：“你要是不喜欢他，最好提防点他。要是提防不了，他说什么做什么，你拒绝就行了。”
哈？钟离正一头雾水。甄歌也没多解释，说完就下了车，到路边去招别的车了。
钟离正一脸莫名。
到达凌遇礼的学校时，看到校门口那熠熠生辉的校徽柱，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
鎏金的设计，最适合太阳，看着都灿眼睛。想起昨天送凌遇礼去报到，他也是在这里，看着凌遇礼走进校门。
当时凌遇礼身后就是这光华灿灿的校徽柱，但凌遇礼穿着银灰色的衬衣，在灼灼光辉之下丝毫不减颜色，胸前的领带也流淌着丝光。他单肩挂着背包，一只手的臂弯里挂着西装，跟那校徽柱一般笔直挺拔。
整个校门好像都因为他的存在，变得更加光彩照人。
说什么偶像幻灭，凌遇礼那种人，只有他当着偶像，让别人幻灭的份。
他撇了撇嘴，通过校门进学校，停好车后进物理楼。走道旁有两座电梯，他抬手按下按钮，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根本不知道凌遇礼的办公室在哪里！
他记得的是以前上学时候凌遇礼的实验室。
那楼层一般人也不让随便进呢。
他傻眼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等有人从身边经过，怀疑地看向他时，他才想起掏出手机，给凌遇礼打电话。
手指悬在屏幕上，却忽地犹豫起来，一时不太敢按下去。
他先在网上确认了一翻，网上还只是在四处吆喝着寻找凌妹妹，并没有找出什么实质的线索。
他稍微放了点心，拨通了电话。
“喂？”耳机里传来凌遇礼温暖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和笑意，“和甄歌说完了？”
好像一阵和煦暖风倏地吹进了潮湿冰凉的空间，钟离正的心脏一下子舒缓起来。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掌心里都捏着黏黏的冷汗。
心安稳了，他的气也足了：“说完了。来监督你！你办公室在哪里？”
“监督？”凌遇礼那边有些迟疑。
钟离正才想起来，上午他叫嚣着要监督的，凌遇礼已经直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了帖，给朱子昱做了澄清——虽然反而更加拉高了舆论，让粉丝更疯狂地要找他妹妹。但眼下，他的确没有监督的借口了。
他急智不够，想不出来新的借口，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像样的话：“就、就，监督……”
凌遇礼笑了一会儿，又说：“我在物理楼319，你到了跟我说，我下来接你。”
钟离正浑身一轻：“我已经在楼下大厅了！”
“等我一会，马上。”
钟离正挂了电话，站在原地等他。
物理楼属于学校的老楼了，虽然一直在翻新维修，但大厅留着一种阴凉冷肃的庄严感。室内装修还留着一些老习惯，像是过道的墙上留着宣传栏，零零碎碎地贴着些宣传海报，或者什么通知。
他随意扫了一眼，感觉好像看到了凌遇礼。
他视线绕回去定睛一瞅，可就不是凌遇礼嘛。宣传栏上有一张深蓝色的小海报，海报上正正好有凌遇礼的半身像。
他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内容，是在预告前一天凌遇礼入职的事。
他啧了啧舌。居然这么大排场，还专门印了海报。
也不知道工作人员是不是偷懒，事情都过完了，还没把海报撕下来。
他看了看左右，没有人经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把那张海报揭了下来。
正当他小心对折着海报时，旁边的电梯忽然“叮”地响了起来，钟离正惊了一下，差点跳起来。
刚站稳，就听到了凌遇礼的声音：“怎么？”
钟离正拍了拍胸膛，一眼瞪过去，却倏忽怔住。
凌遇礼穿着还是早晨出门时的衣服，但脸上却多了一副银丝眼镜。
一副眼镜而已，多了两片玻璃拦着眼睛，好像在面前横了一座冰雪天山。
钟离正盯着他的眼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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