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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嘉莉起初未能明白过来这“情夫”二字的意味，只以为是母亲身边换了人，短暂的怔愣后，心里顿时窝起一股火来，同时又生出一阵羞恼。她恨母亲这样不自重，又恨李岘祺为何要这样当面揭开她家的丑事，叫她无地自容。
只是当她冷目瞪向李岘祺，张口就要骂他时，脑中忽地白光一闪，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刹住，神情霎时变得茫然。片刻后，她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目光钉在车窗外的Mr.乔身上，喃声问道：“……谁的情夫？”
李岘祺侧眸凝她一眼，淡然自若道：“我的话里有什么歧义么？当然是你父亲。”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施嘉莉身子蓦地打了个颤儿，瞳仁骤缩，头脑轰然。
她父亲的……情夫？
她父亲为何会有情夫？
她父亲若是有情夫，那她母亲算什么？她又算什么？！
他的婚姻，他的家庭，他从阿公手里继承的产业，这些统统都算什么？！
施嘉莉脸色变得煞白，目光空洞洞的。良久，她霍然转过脸，看向李岘祺，眼神变为冷刀子，抬起一巴掌就要向他脸上打过去。然而他似是早有准备一般，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拉过去钳在他身前。
李岘祺叹息一样在她面前哂笑：“人总是这样奇怪，被告知真相后，往往不去恨始作俑者，反而去恨那个告知他的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施嘉莉气息飘浮颤抖，牙齿磕碰到一起，发出些细微的轻响。
“我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其实你心里清楚，对不对？”李岘祺看向她眼睛，“施嘉莉，我不相信你这些年来一直毫无察觉。”
施嘉莉登时红了眼睛。
是啊，她怎么会没有觉察呢？她明明看到了母亲被父亲拒在书房之外，明明听到过母亲深夜崩溃的哭泣，明明注意到父亲从未理会过母亲的话语……她只是不在意。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偏心鬼，她只爱她父亲，那个儒雅，慈和，带给她无限荣光的父亲！
至于她母亲，完全是父亲的反义词，代表着丑陋、约束、背叛、歇斯底里。她惧她，恨她，疏远她，怎么会将她的孤寂落寞放在心上？
施嘉莉脑袋木得发胀，眼睛涩得发疼，以至于她不自觉抬起手，想要抹去脸上流淌的泪痕，干燥的手指在干燥的面颊上胡乱擦拭了一通，才迟钝地发觉自己没有流泪。
她呆呆地抬起眼，看着距离近在咫尺的李岘祺的脸庞。
李岘祺眼睑轻垂，也不起波澜地看向她。
“为什么要告诉我？”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来，掉在他衣襟上。
“你觉得呢？”他幽声反问。
不知不觉泪已满面，如春水蓬发一般，却是静谧的，没有一丁点儿声音。施嘉莉抬眸仍看着他，眼泪薄薄地浮在眼珠上，像一层透明美丽的玻璃壳。
“因为分手的事，你报复我，对么？”她轻声道。
她明天就要从这里离开，跨越大洋踏上陌生的土地，迎接她的新生。可他一把将她拽住了，用手掌扼住她脖颈叫她回头看，看看那些被她抛在身后的丑恶。原本她可以强装视而不见的东西重新浮现在眼前，比以往更卑鄙、龌龊，强悍得可以叫她窒息、将她吞噬。
这怎么不算一场报复呢？
眼泪全都掉进他衬衫衣襟里去，很快将他皮肤洇湿了。李岘祺将视线从她眼睛上移开，微叹一口气，手上松了力气，将她手腕放开，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方手帕，轻轻为她擦拭脸颊。
“我说了，我不喜欢强买强卖。”他声音很低。
说着，他耷下眼睛，那样专注、耐心、柔和地为她沾去泪水，似乎很是满足地尽起了一位男朋友的责任。
施嘉莉没有撤开身子，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由他在她脸上动作。盯了他一会儿，她神色顿了顿，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你生日宴上我便觉出他不对劲了。”李岘祺道，“作为你曾经的老师，他见到你的反应未免太过拘谨。后来你又疑惑，不知他为何会被邀请过来，我便猜出一二，再一调查，果真如此。”
施嘉莉冷笑：“那是我家的事，你如此上心，是想借机抓住我的把柄，对么？”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李岘祺也浅浅地笑，“若你不是我女朋友，我才懒得去过问这些风流韵事，看一眼都觉得脏。”
提到这个“脏”字，施嘉莉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知道母亲与父亲之间是否还有床笫间的温存，若还有的话，染上脏病了怎么办？
她呼吸紧促起来，直起身来回到副驾驶位上坐好。脑中迷乱了一会儿，她终于抬起手指将脸上潮湿抹了，用微哑的声音对李岘祺道：“送我回家。”
李岘祺将那方小帕整齐折起，放入她掌心中，而后听话地答应：“好。”
他将车子从华光大饭店门口倒了出去，重新驶上大路。一路上两人缄口无言，他知道她为何沉默，她也知道他为何沉默，直到回到半山别墅，紧窄的空间里也不曾响起只字片语。
待车子在路边停稳，施嘉莉头也不回地下了车，一步一步地走回去了，神色如常，仿佛方才只是去参加了一场无聊的约会，现在倦怠极了，所以连一句“再见”也懒得说。
回到家中时，钟表已走过七点半。施承良回来了，施嘉隽与他的母亲也到了，正在楼下的客厅里喝茶聊天。施嘉莉走进洋房里，目光忽略另外两人，直直投落在施承良身上。那是她的父亲，她从小到大心中最崇敬、最偏爱的父亲，哪怕被他放弃也还是无法真正去恨的父亲。
原来他是一个骗子。且是一个高明的骗子，骗过她阿公，骗过她母亲，骗过她，骗过外界的声音，叫所有人都以为他疼爱妻女、温和斯文，是个不可多得的商界儒士。
施嘉莉身子再次轻抖起来，用力绷着才克制住。她不知道，若父亲从未爱过母亲的话，那她的出生算什么？只是父亲用来欺瞒他人、稳固地位的工具么？
怪不得他不愿将家业交给她。
看到她回来，施承良眉梢略抬，“哟”了一声笑道：“所有人都在等你，要为你饯行，你倒好，自己溜出去玩了。”
施嘉莉走上前去，撑起一个极虚极薄的笑容来，视线在三人身上扫了一个来回，语气骄矜：“我那位小男朋友舍不得我走，我只好去安抚一下咯。免得叫人以为我是个负心的小姐。”
“姑娘家说这话也不害臊。”施承良睇她一眼。
伯母“哎哟”一声，惊讶道：“这么说那个南京的小子还是个痴情种子？那倒是可惜了，他长得俊，爹又在官府里做官，卯卯要是嫁过去，可比独自出国在外安稳得多。”
“那要不，我不走啦？”施嘉莉扬起唇问伯母道。
伯母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开颜道：“好好好，不走就不走，我当真觉得出国不如留在国内。”
施嘉莉心底轻嗤。她知道伯母安的什么心思，不就是想让她留在国内，然后尽快把她嫁出去么？这样一来，施嘉隽继承家业的事也就算尘埃落定了。她这一出国，反而像个不定时炸弹了。
“好了，不要再说笑话了。”施承良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唤来一个女佣，“去叫太太下来，可以开餐了。”
那女佣应下，就要上楼，施嘉莉却道：“我去叫母亲罢，正好我也要上去一趟。”
众人不疑有他。施承良三人去餐厅里等着，施嘉莉则转身上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母亲的卧房前。
她抬起手想要敲门，又咬起下唇，有些犹豫。
她身体上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离母亲很遥远，许久没有见过了似的。
明明她们今日还一起用了午餐。
“笃笃——”施嘉莉轻叩下门。
许久没有动静。
施嘉莉内心忽觉不安，以至于没有继续敲下去，就一把拧开了房门。
房内只开了一盏床头小灯，母亲正在旁边的梳妆台前坐着，对着那面金背鸾凤纹铜镜，手指缓缓划过不平整的脸颊。镜上镶的那只雕金凤鸟一面映着灯火，闪闪发亮，一面湮在昏暗中，黯然冷寂。
她好像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
“妈妈——”施嘉莉双唇轻碰，声音微弱如婴儿呓语。
凌瑜还是没有听到。只见她抬着手指在那旧疤痕上摩挲了一会儿，忽然用指甲狠狠刺入肉里去，像是要用力把脸上留下的肉痂挖出来。
“妈妈！”施嘉莉叫了一声，立即奔过去。
她又急又恼，心里还带着愧疚，一下扑倒在母亲膝边：“你这是干什么！”
见她突然出现，凌瑜吓了一跳似的，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
“不疼么？”施嘉莉瘪着嘴，眼里浮起泪来。
凌瑜如坠雾里，许久反应过来女儿在问什么，摇摇头道：“不疼，真的。”
怎么会不疼？那也是长在身上的肉！施嘉莉低下头囫囵将眼底尚未流出的泪抹了，扶起母亲，清掉嗓子里的哽咽，稳着声音道：“晚餐开了，下去用饭罢。”
凌瑜与她一同下去了，走在她身边时，如同一个乖巧的孩子。
离别的餐桌上，不过是喝些酒，再说些舍不得的话。若是没有这突如其来的事，施嘉莉或许会哭。然而她现在异常平静，以至于需要特意调起一些情绪，来应付哀愁的父亲和伤感的伯母。她母亲倒是没多少波动，从始至终坐在一旁，像个外人。
家宴结束，送走伯母与施嘉隽，施嘉莉转身要上楼，却被施承良叫住：“卯卯……”
“嗯？”施嘉莉脚步定住，强迫自己回头。
施承良走上前来，重重叹了口气：“你在外面，即便衣食住行都有人为你承管，但到底不比家里。你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常给爸爸来信，叫我知道你过得好，否则我睡觉也不会安心的。知道了么？”
殷殷的神情，切切的话语。
这叫施嘉莉恍惚起来，仿若今晚发现的欺骗与肮脏不过是一场梦魇。
“怎么了么？”见她愣神，施承良软和地问。
“没什么。”施嘉莉别开眼，摇头道，“只是有些舍不得。”
施承良笑了，拍拍她的肩，又眷恋地叹一声。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预备护送施嘉莉去瑞士的人就已等候在半山别墅外。佣人们一趟接一趟地来回忙活，将施嘉莉的行李搬到汽车上去。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是施嘉莉迟迟没有下楼。
“怎么还没下来？”施承良用着早饭，吩咐道，“去催一催。”
这时，芳姨急匆匆地进了餐厅，忧虑道：“老爷！小姐一早就出去了，说是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要送给一位朋友，到现在还没回来。”
“去哪儿了？”施承良蹙起眉头。
“这个小姐没说。不过是家里的司机送小姐出去的，想来没有大碍，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胡闹！什么东西这样重要？竟在这个时候赶去送？”
“这……”芳姨为难地摇起头，表示不知。
此时，福沙路上的洋房天台上，施嘉莉走近一步，在李岘祺眼前抬起自己的手腕，兔子手链缠挂在上面，明亮金芒与红宝石在熹微晨光中相映闪烁。
“你是说，你不出国了？”李岘祺看那手链一眼，意味不明地牵起唇角。
施嘉莉定定地看着他道：“这就是你希望的，不是么？”
他说，他从不强买强卖，他只等她自投罗网。
所以她来了。
“李岘祺，我现在只有你了。”施嘉莉靠得更近，呼吸离他只有分厘之遥，主动说道，“施嘉隽，你认识的对罢？不管他残疾也好、消失也好……总之，我要你帮我——除掉他。”
上一章好像把大家小小地创了一下……骚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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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Chap.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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