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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的,李岘祺弯唇轻笑起来,微扬的眉梢略显促狭,却无比生动。他像是没听见她的后半截话似的,只揪着前面一句来研究:“什么叫你现在只有我了?这话说得可不对。当初铁了心要分手的人是你,既然分手了,难道我还属于你不成?”
在施嘉莉看来,此时的他多少有些孩子气,明明是他费尽心思叫她留下来,现在又装模作样、摆谱拿乔。
“有什么不对?”她静静道,“你对我的情意尚未了断,那么我一回头,我们便再次连接上了,不是么?”
“连接”——
李岘祺捕捉到这两个字,目光深幽地停驻在她脸上,眼珠渐显浓黑。
隔了一会儿,他低声道:“你凭什么觉得我对你有情意?”
难道没有么?
施嘉莉看着他的眼睛,像一场无声的反问。
最初她也认为李岘祺在进行一场报复,并且直白地质问他了,他还是只说那句话——“我不喜欢强买强卖”——没错,他不逼迫她做选择,他只会叫她看清自己孤立无援的境地,而后顺理成章地回到他身边。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意?当然不是爱。
会是什么呢?到目前为止,施嘉莉也未能想明白。她只想起昨晚在车子里,她悄无声息地流泪,而他拿起手帕,庄重而专诚地为她擦拭——她便知道,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不一定喜欢她,但他喜欢做她的男朋友。
这个结论真是奇怪得过分。施嘉莉实在想不通,便不想,只快刀斩乱麻一般决定利用一番。既然他喜欢做她男朋友,那就让他做好了,与她而言又没有什么损失。
“没有就没有罢。”施嘉莉梗起脖颈,倨傲又委屈地凝他一眼,“那今天一大早就来找你算我自作多情,行了罢?”
说完她扭头就走。
然而走出几步后,却未听到李岘祺如预想那样开口叫住她。眼见着就要走到楼梯口,她气急败坏地一转身:“你怎么不拦着我啊?”
李岘祺肆意笑起来,笑音在喉间清澈滚动着。
“除了我,你还能找谁帮你?”
施嘉莉知道,没有人能帮得了她。除李岘祺之外,她认识的其他势力都与施承良有关,她不可能去找他们帮忙。
“那我就自己做!”她故意赌气道。
李岘祺不紧不慢走到她身前,低下眼看她:“杀过人么,你就自己做?”
杀人。
当这两个血淋淋的字眼真实地摆在眼前时,施嘉莉还是心惊了一下。施嘉隽是他堂兄,固然她恨他恨得要死,但若杀了他……这终究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难道你杀过?”她压着心悸瞪他。
李岘祺摇摇头:“没有。”语气稍一停顿,又微微扬起:“不过……也许不是一件难事。”
“你!”施嘉莉不由得攥紧手。
“怎么?你不忍心了?”
施嘉莉屏下气息:“我……我太善良了。”
李岘祺短促地“嘁”了声,转过身,手搭上楼梯扶杆。施嘉莉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她竟和一个英俊的男人在谈论害人的事!她原本不想用此手段的,只想着出国,让自己在能力上锻炼得更出色——她想,若她表现得比施嘉隽更像一个继承人,施承良或许会择优而用。
可就在昨天,她不再抱有这种幻想了。
她只知道,若是这份家业真被施嘉隽得了去,就真的与凌家再无干系了。她是凌家唯一的血脉,不需要比施嘉隽表现得更优秀,天经地义就是继承人!施嘉隽来抢,那么他便是强盗——除掉强盗而已,算什么阴狠?
“好——”施嘉莉沉下一口气,眼底冷峻起来,“他残废也好、消失也好、死掉也好,怎么都好!”
“行。”李岘祺嘴角噙起细微笑意,淡声应下。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施嘉莉总有些惴惴不安,不禁又吩咐道:“做得干净些!别叫人查到我们头上来。”
“查到又怎样?”他放荡不拘地直直看着她,“大不了咱们俩一起身败名裂。”
“谁要和你一起身败名裂?”施嘉莉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你没得选。”
李岘祺几乎是立刻说道。
他直起身来,离她更近些。自然而然地,他垂下眼睛,视线落在她那只带着手链的腕上。盯了一会儿,他忽然缓缓地低下身去,指尖擦过她掌心,划到上面将那只手腕牵起,用长而硬的指骨扣住,力道轻柔却叫人挣脱不开。
施嘉莉没有挣扎,让他牵着,同时掀起一点眼帘,注视着他隐于暗中的神色,感受着他身上温凉交织的气息。
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情意?
这时,他用指腹摩挲过她腕上脉搏,顿了顿,声音低低道:
“施嘉莉,你要想清楚,做了这个勾当之后,我们就是共犯,很难再分得开了——这才是我们,真正的连接。”
坐在驶回家的汽车里,施嘉莉只觉头脑浑噩,头靠椅背,闭眼稍憩。昨晚她整夜未眠,近乎是一刻不停地在想事情,今早来了李岘祺这儿,又被他的感情搞得晕头转向。她还是想不通他为何会喜欢做她男朋友,回想一下她和他的过往,似乎每次只要她提出“男朋友“三个字,他就会答应她的请求。
是只对她一人这样么?还是说,如果他是别人的男朋友,也会一样听别人的话?
胡思乱想了一通,还未歇息过来,就又回到了家中。家门前的柏油路上停着几辆车,整整齐齐排成一列,里头载着的都是出国的行李。施嘉莉刚从车里下来,门房就进去通报了一声,说“小姐回来了”,施承良等人闻音而出,站在洋房前的门廊里等着。
施嘉莉走过去,看到父亲面色稍沉。
“去哪儿了?”他提起声问。
施嘉莉站到他面前,下意识地想要躲避视线的接触,指甲扣入掌心,才叫自己端起脸,平静地回视父亲:“爸爸,我不出国了。”
众人吃了一惊。施承良眯起眼,幅度很大地提起一口气,没有说话,只瞧着她,要她自己解释。
施嘉莉动了动喉咙,望向站在施承良身后的凌瑜一眼,很快收回,又与施承良目光碰上:“或许您没注意到罢……妈妈她,好像生病了。”
施承良听了,微一侧首,像是疑问,而后皱起眉头看向凌瑜。芳姨、蔻蔻等人也诧异地看过去。
凌瑜没什么反应,像是在走神似的,过了一会儿才一“咯噔”,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怎么了?”她慌乱地抬起手,摸了摸左边脸颊。
看起来的确有些不太正常。
“我不能不管妈妈!”施嘉莉见母亲如此,差点没抑住情绪,只好咬紧牙。
施承良回过头来看向她,似是发觉了她的不同寻常,不过未曾表露太多,只浅浅笑道:“你母亲没有大碍。何况家里有那么多人,难道还伺候不过来么?你只管安心出国,等着你去做的事儿多着呢,别在此等小事上搓磨精力。”
施嘉莉盯向他:“父亲这是在教女儿不孝么?”
施承良脸色彻底沉下,只是碍于众人在场,没能发作,只像一个失望的父亲一般摇摇头:“我真是把你给宠坏了,这才叫你一天到晚这样任性。”
“也许罢。”施嘉莉没什么气力地答道。说完她走到母亲身旁,搀扶着她手臂,慢慢走回房子里去了。芳姨、蔻蔻见状,连忙上前去一起扶着。
母亲具体生的什么病,施嘉莉不知道。她的气色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差别,只是整个人的反应慢了许多,也没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好像把自己关在了一个无形的空间里。另外,她对疼痛的感知也下降了,用尖利的指甲去刺脸上的痂痕时,眉头都不皱一下。
母亲被忽视太久了。
施嘉莉愧疚不已。
全家人的注意永远落不到母亲身上。施承良这个做丈夫的态度冷淡,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凉不酸,甚至阿公阿婆还在的时候,也是围着她打转,将所有的关注与爱护都给了她。不知母亲如何一个人熬过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冰凉的夜。
从香港回来后,因发现母亲的背叛,她更是再也不将目光投落在母亲身上。母亲与那个男人大概是断了,也不再出门与别的太太打麻将,唯一会做的事是叫蔻蔻给她化妆。
或许母亲病了许久了,没有人发现而已。
施嘉莉请了私人医生来家里为母亲看病。诊断一番后,医生轻叹一口气,说道:“太太目前出现的症状很难在医学上用一个具体的病症来定义,似乎是一种情绪障碍。我建议还是去上海的医院看一看,那里的医疗要先进一些。以及,太太生在上海、长在上海,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兴许会对情绪恢复有助益。”
送走医生后,施嘉莉立即向施承良提出带母亲回一趟上海的需求,要他派人在那边做好接应的准备。
施承良最近懒得管她,将这些事统统吩咐给覃伯去办了。
施嘉莉已打定主意,到了上海的医院后,不仅要为母亲治疗情绪上的问题,还要为她做一个全身的检查,以免身上潜伏着什么脏病。
去上海的日子定在了七月中旬。施嘉莉带上母亲,还有芳姨、蔻蔻等近身照顾的人,再命几位保镖随行。她去跟李岘祺告别,不想,李岘祺说他也要去。
“我去干什么?当然是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他理所应当道。
施嘉莉咬起唇,知道他要动手了。
于是李岘祺也随她们一行人到上海去了,以施嘉莉男朋友的身份。芳姨见到他来,惊讶不已也惊喜不已,施嘉莉想着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便正式向芳姨坦白了他们的关系。
“什么?”芳姨再次又惊又喜,“小姐与……阿岘……”
李岘祺扭头看向车窗外,并不作声。施嘉莉猜想,他心里大约还恨着芳姨,不过没关系,以后来往得多了,关系自然就亲近了,毕竟是母子,连着心的。
到上海后,一行人在福开森路上一栋二层小洋楼里住下了。有人提前过来做过清扫,如旅馆一样方便快捷。
到上海的第二日,施嘉莉便带母亲去了医院,李岘祺陪行。
这里是全上海治疗精神疾病最好的医院。施嘉莉也不确定母亲的病是不是一种精神类疾病,预备先来问一问医生的说法,如果不妥,再换科室。
看过门诊后,医生对施嘉莉道:“这的确是一种精神障碍,令慈用指甲伤害自己的脸,是一种典型的自残行为,症状还是非常严重的,需要尽快介入药物治疗。”
“可以痊愈么?”施嘉莉忙问。
医生道:“若治疗得当,是可以痊愈的。不过这类疾病复发率极高,即便治愈,也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施嘉莉为母亲在这间医院办理了住院。按照医生的叮嘱,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怕母亲再做出自我伤害的事。李岘祺便临时成了跑腿的人,付账、取药、倒热水。
到了晚上,芳姨与蔻蔻也来了病房,让施嘉莉和李岘祺去休息,她们来守着。施嘉莉也没推辞,与她们换了班,叮嘱完需要注意的事项后,便与李岘祺一同回了住处。
施嘉莉一整天都在忍着情绪,回到洋房门前,终于忍不住,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我真是一个糟糕的女儿,我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女儿……”
“好了,好了。”李岘祺叹息一声,伸出手抚了下她的头发。
抽噎着哭了一会儿,施嘉莉拿起帕子拭了拭泪,对他道:“明天你不用去医院了,多陪陪芳姨罢。”
“我与你在一起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再说了,我还没学会如何跟她相处,再等几日罢。”
“随你……早些休息罢。”施嘉莉转身上了楼。
第二天一早,施嘉莉便起了,去幼时常光顾的饭店里打包了几样地道的上海吃食,带去医院当作早点。母亲吃了一些,竟主动说了声:“味道很好。”
用完早饭,芳姨与蔻蔻将换洗衣物带走,换上施嘉莉来守着。施嘉莉看到床头柜上摆着蔻蔻带来的指甲油,便为母亲涂,好叫她开心些。李岘祺也不说话,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报纸。
正涂着,病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护士敲了敲门:“晨间查房。”
病房里呼啦啦进来了好些个人,为首的是个鬓角已霜的医生,气质儒雅,看上去很有资历,后面跟着的都是年轻医生,青涩极了,看上去倒像未出茅庐的学生。
施嘉莉忙站了起来,以示礼节。
不料,那位“老”医生一进门,见到李岘祺后,面露疑色,不解地长长“嗯”了一声。
“我这是花了眼么?”他玩笑道,说着,回头向后面的学生一昂首,“小方,你到前面来,看看这是不是你亲兄弟?”
施嘉莉睁圆眼睛,大震。
果然,从那位老医生身后,走出一个身穿白大褂,面容清俊的学生来——不是方峪祺还能是谁?
他抬起眼睛,看向她,眼珠黑津津的,缓缓地,视线又移到旁边的李岘祺身上去。
老医生惊奇,忙叫其他学生来瞧:“是不是?是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众人皆奇。良久,方峪祺避下目光,慢声道:“是我哥哥。”
“真是你哥哥?”老医生“啧”一声,“你这闷葫芦,也不早点说,故意幌我们一伙人呢,是吧?”
方峪祺攥紧手上的病历本。
老医生自来熟一般,又看向施嘉莉,笑呵呵问他道:“那么,这位便是你嫂嫂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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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Chap.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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