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
程千绘推开房间的窗户，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清凉湿润的空气钻进鼻腔，让人觉得分外舒爽。
清晨的光线没有特别明亮，院子里的樟树、桃树透着一股**的深绿色，几只斑鸠站在树枝上叫，越叫越显得清晨寂静。
程千绘下楼梯时只能听见自己拖鞋踢踏的声音，家里没有住家阿姨，整座房子又空又静。
雨已经停了，程千绘打开了楼下的大门，一个人坐在廊檐下，风铃在头顶的空中轻晃，发出好听的叮叮咚咚的声音。
一阵泥土混合着青草香的气息传来，让人觉得惬意舒适，程千绘拿着手机给陆衡发了条消息。
陆衡一觉睡到自然醒，难得的神清气爽，他以为自己睡到很晚了，结果一捞床头的手机，才六点十五。
他解除手机的睡眠模式，微信里忽然跳出一条程千绘七分钟前给他发的信息。
“下楼。”
程千绘没说下楼干什么，陆衡也没发消息回问，有点别样的默契告诉他，会是有意思的事情。
他随便套了一件衣服，直接下了楼。
房间里的灯已经开了，门口的大门敞开，陆衡走了出去，程千绘听见动静向门口的陆衡勾了勾手，陆衡走到她身边坐下。
“大城市的汽车尾气闻多了，来感受一下别的气息，”程千绘说，“闭眼，深呼吸。”
陆衡瞧程千绘饶有兴致，他也不扫程千绘的兴，很配合的闭上眼睛。
“吸气——”
陆衡拉长了自己的呼吸，胸口微微膨胀，一股雨后混着泥土的青草香涌入肺中。
“呼气——”
那股雨后的青草香随着腹部与胸口的收缩排了出去。
陆衡眼皮轻轻抖动，睁开了眼，发现程千绘正笑着看他。
“怎么样？好闻吧，是不是有股拥抱大自然的感觉？”
陆衡细细咂摸着萦绕在鼻尖的香气，清晨睡醒后思绪宁静，雨后清冷的晨光中青草香满腔，一旁的少女笑盈盈得看着他，陆衡心里有个照相机把此刻定格了。
“你有一双很会发现美的眼睛。”陆衡作为受邀嘉宾做出点评。
“嘿嘿。”程千绘被夸了很开心，欢喜的神色一点也遮盖不住。
陆衡瞧她一下子喜上眉梢，倒是没想到她那么容易满足：“那为了报答你邀请我闻香，我请你吃早餐如何。”
“那就再好不过啦。”
陆衡昨天就定好了今天的三餐，早上七点半送餐人员准时把餐点送达，程千绘去门口取了餐，一份一份地放到桌子上，生煎包底部微焦，一口咬上去还是脆脆的，里面的虾仁浸着汤汁，刚吸到嘴里还有些烫口。
陆衡发现了，程千绘吃饭时表情最为活泼生动，她的姿态很放松，吃到她特别喜欢的东西时就认真吃，咀嚼时也很专注，就算是被烫到，表情也真挚可爱。
“哦，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程千绘的筷子停在了半空，陆衡低头喝玉米汁，“订三餐这种事应该是我来做的。”
“我来也无妨。”
“不不不，照顾你是我的职责。”程千绘坚持自己的观点。
“照顾我？”陆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陪着我就行。”
吃完饭后大家开始各忙各的事。程千绘给自己定了每天在软件上背一百个单词的小目标，她的英语在班上可以说是最差的，第一次四级考试的时候全班都通过了，程千绘统计了班里同学的成绩，她做好表格后按成绩从大到小排序，她刚好位于最底端。程千绘四级本就低分飘过，到六级统计成绩的时候，全班只有她没过，甚至有的同学高考考的是日语和俄语，六级也过了。
程千绘一想到自己还是班长，更想叹气了。
背完单词后就有点无聊，要是当初把六级试卷一起带来就好了。
程千绘躺在懒人沙发上看手机脖子有点酸，揉揉脖子往沙发里缩了缩，然后又转了个身，侧躺着。
“无聊就去负一楼的电竞房。”陆衡远远飘来一句。
程千绘心想：“反正现在没什么事儿，去电竞房玩玩也行。”
她站起身，道：“那我去负一楼了，我在这儿弄出点声响还会打扰你，你有事直接打我电话。”
陆衡微微颔首，看着程千绘颇有兴致出门了。
负一楼面积颇大，程千绘没找到电竞房，一路走来倒是看见了台球桌，乒乓球桌，酒窖，吧台，攀岩墙，健身房，兜兜转转地绕了一大圈，程千绘瞧见了一扇窄小的门。
程千绘颇有些奇怪，这门的位置偏僻，在角落的尽头，远离其他娱乐场所，孤独地站立着。
这里总不会是电竞房吧？
她缓缓按下门把手，推了一下门。
吱呀——
头顶的声控灯一下子亮了，光线照亮了门口，施舍一般漏了点光照进房间深处。
房间内还是很暗，不过好歹能看清大致情况，里面的东西多而杂，好几个箱子杂乱地堆着，角落里摞着一堆书，几个柜子随性地摆放，一堆杂物中间有一架钢琴。
程千绘绕过地上堆着的箱子，走到那架钢琴身边，花纹复杂的白色钢琴罩布落满灰尘，程千绘把罩布掀开，棕色的面板上光泽如初，她掀开钢琴盖板，一眼就看见盖板上的英文字母——“STEINWAY&SONS”，她按了两下琴键，轻快的声音流淌在沉闷的空间里。
她好像在陆衡的纪录片《钢琴之子》上看到过这架钢琴，拍摄团队给陆衡的这架钢琴很多特写，描述了这架钢琴多少昂贵，陆衡对这架钢琴又是多少在意，可如今，这架钢琴就这样灰扑扑地关在杂物间一样的地方，失去了所有往日的荣光。
她把钢琴盖上，罩布铺了回去，她打量着眼前这个橱柜，橱柜的玻璃很久没擦，蒙着一层灰，隐约看得见里面各种纸质文件、丝带、相框，程千绘拉开橱柜的门，里面的文件成堆的滑了出来，程千绘赶忙上去接住，东西在她怀里散开。
程千绘用另一只手抽出即将滑落的相册，她随意瞥一眼后便愣在原地，灯光聚焦的音乐厅舞台上，十五六岁的陆衡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少年身姿挺拔，像是春天刚拔节的嫩竹，他一手拿着证书一手拿着奖杯，对着镜头微笑，他的左边是林沁华，她搂着他的肩膀，看起来温柔和蔼，他们两人的合照，颇有一种家里有钱、儿子还有出息，同时还母慈子孝的感觉。
不过她刚把照片塞回橱柜，程千绘立马发现了照片里的证书和奖杯都被扔在了橱柜的角落里。
证书全英文，程千绘英文虽不好，但看关键词也看懂了——P.L.Tchaikovsky Conservatory、international、competiontion、award，是陆衡在柴可夫斯基国际青少年音乐比赛夺得了第一名，那确实值得和林沁华来个美美的合照。
程千绘看了几眼其他东西，大多都是陆衡钢琴上在国内或国外夺得的荣誉证书、奖牌，现在直接被扔到这里吃灰。
很多人都以为陆衡会走职业钢琴家的道路，但是他却忽然闯进了娱乐圈，又忽然开始玩陶笛、古筝，甚至连大学读的都是陶笛专业，网上很多人惋惜陆衡没有继续学钢琴，也有人吐槽他自负。
程千绘出了这个房间，陆衡把所有有关钢琴的东西都关在这间小黑屋里了。她的心情很微妙，那个乐坛上光芒万丈的年轻歌手，好像很讨厌自己人生中最璀璨的高光。
电竞房就在台球桌附近，原本一下楼梯就能看见，但程千绘的视线全被台球桌吸引过去了，完全没看见楼梯旁的那扇门。
负一楼的娱乐设施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吸引力，明明都把电竞房的门都推开了，可是她却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半晌，她把门关上，重新上了楼梯，又回到了书房门前。
她开门的动作非常轻，害怕打扰里面的人，她进门后，回到原来坐着的懒人沙发上坐下，电脑后面坐着的人似乎在思考什么，没空理会外界的杂音。
程千绘半躺着，原本看手机的眼神总是会不经意间看向那个少年。
她忽然想起一张旧照片，在那张照片被烧毁前，程千绘匆匆地用手机把照片拍了下来。
她把照片从相册里找了出来，照片里两个稚气的小孩臭屁地肩靠着肩，半侧身站在桃花树下，稍微高一点的女孩扎着两条小辫子，她身上的外套似乎有点小，差点把她肚脐露出来，她身边稍微矮一点的男孩刚剪了头发，留海参差不齐，他穿了件玫红色的美羊羊毛衣，女款的牛仔裤，装酷地比了个奥特曼发射光波的手势。
程千绘把那个男孩的脸放大，照片像素不高，那张小圆脸就显得有些模糊了。
她瞄了一眼手机屏幕外的那个少年，少年脸很瘦，头戴整体式耳机，凝神认真听音乐时有些严肃，正当他要抬起下颌，程千绘立刻把视线收了回来。
她重新看向手机屏幕里的小男孩，男孩脸上肉肉的，五官很柔和，鼻子秀气可爱，笑起来像小浣熊，一看就是很讨喜的孩子，现在的陆衡下颌线清晰凌厉，鼻梁高挺，要不是他和程千绘说话时常含着笑，程千绘有时候觉得他不太好相处。
也许是躺着看手机眼睛有点不舒服，程千绘把手机放到漫画书旁边，揉了揉眼睛，她刚睁开眼，就听见耳边响起好听的说话声。
“你为什么偷看我？”
有那么明显吗？程千绘疑惑。
“我刚刚在清理相册，翻出了张我们小时候的合照。”
陆衡眸光微微一闪，语调平静而温煦：“给我看看。”
程千绘捞过丢在一旁的手机，人脸识别解锁后把照片调出来，把手机递给陆衡。
陆衡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微微跷了个二郎腿，一般人跷二郎腿都不好看，但陆衡却依然后背挺直，体态端正，丝毫不影响他的随性优雅。他看着程千绘的手机屏幕，唇角扯了一下，半晌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嗯？”
陆衡的视线先是落在程千绘反问的那张脸上，然后慢慢往下移，在她身前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秒便移开。
程千绘手指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就知道陆衡在说什么。
“小时候你穿我的衣服，长大后我穿你的，就当扯平了。”
陆衡盯着照片瞅了半天，手指搭在屏幕上不停地放大看各种细节。
程千绘不时观察着陆衡的隽秀的眉眼，脑中却想起刚刚手机里的照片，她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和小时候长得不太像。”
“男大十八变，瘦了高了不就不太一样。”
程千绘细细思索，想了下陆衡和照片里程千衡的不同，变化的好像不仅仅是身高、体重，还有气质体态、精神面貌、思想内涵，都说人七年就会全身换一次血液，他体内流淌的血液和程千衡都不完全一样了，他什么都变了，一点和程千衡相似的特质都没留下。
“是有点不太像，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陆衡轻飘飘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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