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韫听罢,淡声问高福:“连玦几人如今住在厢房?”得了高福点头,她一笑,说明日叫上连玦,带他们看场好戏。
次日一早,祁韫便带着如晞直奔俞夫人院落,先是恭恭敬敬给嫡母请安,又笑盈盈闲话几句,还催她那“如意郎君”是否有下文。
俞夫人心中警铃大作,却摸不透她此来意图,只得敛眉低声应对,惜字如金。
祁韫听罢点点头,忽从袖中取出那枚青玉环,轻轻放在几案上,语气温和:“不知此物,可引得来母亲的如意郎君?”
俞夫人一眼认出玉环,脸色顿变,手一抄便拿起护在怀里,脸上怒色难掩,竟一时说不出话。
祁韫起身笑道:“今日天好,母亲何不陪我同游西郊觉化寺?我也想求柱香,讨个好姻缘。”
见俞夫人死死咬牙,手攥着那一方玉环迟迟站不起来,祁韫示意如晞将备好的粗使仆妇衣服呈上,装作恍然大悟道:“哦!我倒忘了,母亲赠衣的情谊我还未还。母亲不穿上这身衣服是不肯出门的,我也知道。栖香,你替夫人换上,我们就在此伺候。”
轮到栖香觉得巨大屈辱、羞愤欲死,祁韫一个“外男”竟闯入嫡母房中,还逼迫夫人换上粗使仆妇的衣裳!她当然知道青玉环、仆妇服意味着什么,把柄既然都捏在对方手里,夫人不屈服也不行了……
如晞站在一旁,看主仆二人脸色变幻,笑意更深:“这点小事,怎好劳烦栖香姐姐动手?不如我来伺候。”说着,竟将衣物一展,毫不犹豫披在俞夫人肩头。
这一举动,终于彻底逼破了表面。俞夫人暴怒之下便是一掌,想要扇如晞耳光,却被祁韫抬手执扇一挡,只轻轻一推,便将她按回椅中。
她的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硬。语气也彻底褪去方才的和煦,只余寒意:“母亲,请吧。”
俞夫人胸膛起伏,既然对方都不装了,她也恶狠狠盯住祁韫,仿若毒蛇终于吐了信。
栖香为她换好衣服,正要跟随,被如晞笑嘻嘻攥住手腕按在门口,话里也全是威慑:“主子们谈事儿,你有几条命听?老实待着,好多着呢!”
俞夫人就这么被祁韫逼上了马车,高福驾车,祁韫、连玦骑马左右护卫,除却这一身仆妇服,其实倒也不失主母威仪。
觉化寺并不远,也就一个时辰路程。抵达时还不到正午,因不是礼佛正日,门庭冷落,行人稀少。
祁韫倒扮儿子风度,恭敬地托着俞夫人的手下车,连玦守在那栖香之母租下的院门口,于是院里只剩她二人。
俞夫人素知祁韫能耐,谋定后动方骤然发难,没查到她这小院是不可能的。她作了一路推演,心知今日就是要为祁韬之事摊牌,她也不惧。祁元白都束手无策,祁韫能翻天?
谁知祁韫不急和她谈话,笑着一指那大门紧闭的卧房,说:“母亲不请我进去参观参观?”
纵使俞夫人恶毒阴沉,涉及私情幽会之所,还是不能不感到尴尬羞愤。祁韫从她表情里得了确证,越发笑而不语。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了那门前铜锁几眼,判断破不开,于是干脆双手搬起一块石头,顺势猛地一抛,把那窗户砸了个大洞,里面妆镜等物事哗啦啦碎了一地。
祁韫伸手一拨,窗户洞开。眼见她下一个动作就是要翻窗进去,俞夫人不料天下竟有这样不顾脸面的人,用强力破格羞辱于她,再也忍不住,怒叫一声:“住手!别惺惺作态,有话直说!”
“好。”祁韫执帕擦了手,淡淡道,“母亲是京城人,一辈子没出过京畿,生意却遍布两京一十三省。”
说着,她语气平平,却如报菜名般,将近一年来祁承澜与俞夫人勾结,经手的种种事务一一道出,皆与京中权贵息息相关,笔笔牵连深重。
从替某夫人伪造族谱,将其私生子冒名顶替入宗,到为另一夫人置产藏金,于通州购下两处水驿仓口,借祁家名义挂账操作,再到为某御史之妻引见前朝余孽,撮合一桩盐铁包揽生意,事成后回佣,皆详备至时间、金额、户头、经办人,无一遗漏。
这些事,她自去年十一月起便已着手查起,如今不过是倾盘倒出。
俞夫人却始终冷对,待祁韫说完今年最后一笔生意止住,方媚笑道:“说完了?扯这些鸡零狗碎,能救得了你哥哥?”
祁韫长叹一声:“母亲果然是做大事的,目高于顶、心雄万夫,小事素不放在眼里。那么,这桩事算不算鸡零狗碎?”
她二指挟着一份文稿递去,俞夫人读罢,终于难以镇定:那是经手温州火器一事的袁掌柜写下的供词,将祁承澜如何指使、他如何与兵部走狗交接、火器何时启运、路上如何打点,全盘托出!
此刻她才明白,祁承澜为何自除夕起便向祁韫俯首称臣,这数月对于她苦心促动的几项生意也兴致寥寥,只因此把柄捏在祁韫手里,随时足以叫祁承澜失去争夺家主之位的资格!
俞夫人胸膛起伏,咬牙狞笑:“此事与我何干?好儿子,孝顺母亲也不至把腥的臭的都往我跟前搬!”
祁韫抚掌轻笑,点头应道:“确实说不上与母亲有关。只是祁承澜一倒,母亲日后是否还要再将祁承涛勾在手里?他夫妻伉俪情深,周嫂嫂恐怕不肯吧。”
“又或者靠你那聪明儿子?韪儿今年学问确实有进,《弟子规》终于背到了‘兄道友,弟道恭’,九九乘法也能十道做对六七道,实是小小玲珑、机灵过人。”
几句话轻轻巧巧,含讥带讽,却戳中俞夫人最大心事。女人“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既然丈夫和儿子都靠不上,她怎能不另寻出路?祁承澜一倒,确实她目前所做的一切,都失去意义。重整江山、图谋东山再起,既需时日,也元气大伤。
祁韫淡淡道:“如今母亲不如靠一靠我吧。只要你后日亥正之前能将哥哥那一纸旧作取回,不留副本,这温州的大生意、觉化寺的小天地,我都不会和父亲说。”
“至于这之后……”祁韫唇角含笑,吐出的话语却十分冷酷,“母亲向来身体欠安,干脆闭门清清静静地养上一段时日。”
俞夫人听罢惊怒交加,再也无法强撑。后日亥正?短短两天时间,叫她如何筹措!闭门不出?竟是要她自我禁足!
她高叫一声,已不似毒蛇而似受伤之豹,从发间拔出一簪就往祁韫心口扎去。
却不想祁韫看似文弱,出手却极狠准,左掌反手一捏便攥住俞夫人手腕,稍一用力便是剧痛如折,那簪子叮当坠地。
她眼神未变,动作利落而冷静,几乎像在接下一道文书,而非卸下一场杀意。
下一瞬,俞夫人喉间一紧,身子便被一股力道挑翻出去,重重滚落在地,仿佛连骨头都被掼散了。她咳得撕裂,喘不上气,整个人狼狈倒伏,只觉颈侧余痛灼烧,仿佛尚有那指尖凉意贴骨不散。
她这才醒悟过来,祁韫虽不是男人,更不是闺阁女儿。温和藏锋是外皮,冷酷杀伐是内里。她押注她文弱清瘦、谦谦君子、不对女人动手,却忘了这是个从小在窑子里撒泼打架的贱货!如今更长成了这幅不男不女的怪相,真令人作呕!
祁韫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只静静垂眸看着她,神色淡漠得仿佛此间不过庭前落雪,无关痛痒。
她掏出一帕,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簪子,饶有兴致地左右端详,笑道:“母亲果然有备而来,这簪原来是一把小刺锥,淬了毒,若今日我挨上一下,一定一命归西。”
她拈着簪子,在指间转了转,唇边笑意渐冷:“别妄想耍花样。后日亥正一过,那纸旧稿若还不到我手里,不妨让祁韪来替我尝一尝这簪子的滋味。他如今年岁比我当年还大,母亲往日那些手段,我更可一一还给他。”
“你……你疯了……”俞夫人尖叫,脸上满是惊惧与不可置信,彻底失态,“他是你弟弟啊!你怎么敢……怎么敢!”
祁韫真是被她逗笑了:“怎么不敢?我杀过人,见过死人更多。如此蠢笨丑陋的弟弟,弄死一个算什么?”
俞夫人脑中倏地闪过那人在这小院中说过的话:祁韫正是一己之力操盘除掉汪贵之人,曾与汪贵密室对峙整整三个时辰。她那时未曾细想其中凶险恐怖,如今才明白,祁韫连汪贵都敢杀,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说什么“兄道友,弟道恭”,简直是笑话。
她陡然一颤,整个人像被抽空了骨架般瘫在地上。祁韫伸手示意她搭着起来,她却像被惊雷击中,眼角含泪,死死摇头退后,惹得祁韫不耐烦,一把握住她手臂,将她带上马车,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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