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便是春闱放榜之日。
国子监外，人头攒动，喧嚣声直冲云霄，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那面即将张贴皇榜的朱墙。
当那象征着无上荣光的明黄皇榜被礼官郑重贴上，“滕澜戚”三个鎏金大字赫然位列榜首。
“状元，是滕澜戚！”
礼乐声骤然响起，新科进士们身着公服，披红簪花，由礼官指引着缓步而出。为首一人，身着绯红罗袍，腰束银带，进士巾上红花映着春日，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
“快看，那就是滕澜戚！”
“好年轻的状元公子！”
“不知他可曾婚配？”
惊叹声、赞扬声如潮水般涌来，滕澜戚步履从容，翻身上马。御街两侧皆为空巷，鲜花与香帕、锦囊如雨掷来。滕澜戚端坐马上，唇边噙着得体的浅笑，应对这泼天的喧嚣。
若是细看，便能察觉他右腿姿势似有有几分凝滞，正是前几日禅房一跪留下的旧伤，每逢阴雨或久站，便会泛起刺骨的痛意。此刻这荣耀加身的时刻，依旧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
然而，御街风流之后，才是真正的“战场”。
游街礼毕，一众年轻进士甫一脱身，立刻被守候多时的各府管家、嬷嬷围了个水泄不通。尤其是风头最盛的状元郎，更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状元公请留步！我家老爷乃户部尚书，特邀您过府饮宴！”
“滕公子，我家小姐品貌端庄，素有才名，与公子正是天作之合！”
“敝上是镇国公，国公爷素来惜才，愿与状元公促膝长谈！”
一时间，各种邀约、暗示，以及直白的许亲纷至沓来，如同无数双大手，试图将他拽进不同锦绣前程里，吵得人头晕目眩。滕澜戚被围在中心，眉头微颦，正欲开口，一个沉稳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诸位美意，宋某在此代我这未来的女婿，先行谢过。”
霎时间人群自动分开，只见国子监祭酒宋徽身着官服，缓步走来，面上带着一贯的温润笑意。
他径直走到滕澜戚身侧，极其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众人，清晰道：“小女与澜戚自幼一同长大，情投意合。家中长辈早有，默契，只待小女及笄礼后，便可正式定下婚约。诸位的好意，宋某与澜戚心领了。”
未来女婿？情投意合？
宋徽这番话，如同在热油中泼下冷水，场景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有惋惜，有惊讶，也有恍然。难怪这状元郎面对诸多诱惑毫不动心，原来早已与有了婚约。
宋徽扶着他，低声道：“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府中已备下薄宴，你舅母和...小满，都在等你。”
听到那个名字，滕澜戚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眼底那点暖意终于化开，轻轻点头：“是，多谢舅父。”
接着，他转身面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感谢诸位抬爱，澜戚不胜感激。”
言罢，他便随宋徽一同离去。那些原本热情似火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状元郎已有婚约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
滕澜戚翻身上马，绯红衣角在春风中猎猎作响。他下意识抚向腰间那只荷包，上面那株半开的蔷薇依旧娇艳，想到它另一个主人此时正在府中等候，膝间的隐痛似乎也不再那么难堐。
离宋悦薇及笄尚有三日，宫中忽有懿旨传来，皇后娘娘召见宋悦薇。
消息传来时，宋府上下皆是一凛。连素来沉稳的宋徽都变了脸色。他下朝后匆匆归来，将女儿唤至书房，眉头紧皱，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嘱咐道：“小满，宫中规矩大，皇后娘娘垂询，需谨言慎行，万事...谨慎而为。”
宋悦薇心知肚明，皇后娘娘此番召见，多半是与萧景弘有关。她换上合规制的衣裙，发间簪了那只白玉金丝蔷薇钗，便随着宫中嬷嬷离去，再次踏上了那座重檐叠嶂，肃穆庄严的宫闱。
此次并非是去往喧闹的御花园，而是皇后所居的凤仪宫偏殿。殿内金碧辉煌，熏香沉沉，各种摆件雍容奢华，却无端透着一股压抑。
皇后端坐于上首凤座，并未着宫装，只一身玫红色常服，头戴珠翠，手中把玩着一柄和田玉如意。
宋悦薇依礼下拜：“臣女宋悦薇，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皇后并未立刻出言，而是细细打量了她片刻。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如有实质般，压得宋悦薇几乎喘不过气。
良久，皇后才缓缓开口：“平身。”她声音平和，却无半分暖意，“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宋悦薇依言抬头，却依旧垂着眼眸。
“嗯，模样倒是愈发齐整了，”皇后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听说你过两日便要行及笄礼了？”
“回娘娘，是。”
“及笄之后，便是大人了。许多事，便不能再由着小女儿的心性，”皇后端起手边的珐琅茶盏，轻轻拨弄着茶盖，不紧不慢道，“本宫近日，听到些风言风语。”
她顿了一顿，目光似无意扫过宋悦薇，带着冰冷的审视意味：“关于你，还有那位新科状元滕澜戚...以及太子。”
“少年人情窦初开，本也正常，”皇后轻啜一口，随即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只是，宋家女，你须得认清自己的身份。”
“宋家清流门第，你父亲在朝中亦有名声。有些事，当断则断；有些心思，该收则受，莫要因一时糊涂，损了自身清誉，更累及家门。”
宋悦薇立即跪伏下去，声音清朗坚定：“娘娘，既然是风言风语，那做不得数的。臣女心中唯有滕澜戚一人。”
她仰头，直视皇后：“若是娘娘不信，待臣女及笄后，便立即同表哥成亲，随他外放赴任。”
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满意地笑了笑，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起来罢，好孩子，本宫不过是与你闲聊几句家常，莫要紧张。”
她又随意地问了些宋夫人安好、宋大人身体如何的闲话，仿佛方才那番敲打从未发生。
宋悦薇出宫门时，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不知怎的，那飞檐在阳光下竟闪烁着寒芒。
转眼间，便到了宋悦薇的及笄之日。
宋府虽并未大肆铺张，但也处处透着清贵之家的郑重。庭院洒扫一新，回廊下悬起了应景的彩帛，空气中充满了喜庆。
天色微亮，宋悦薇便被小桃和几位嬷嬷从睡梦中唤醒，前去沐浴、熏香，换上早已备好的采衣采履，未束的青丝柔顺垂落，安坐在东房等候。
吉时将至，宾客将至。前来观礼的多是宋家亲眷，或是与宋徽交好的同僚家眷，气氛融洽和睦。前厅已然布置妥当，宾主有序，香案高设，礼乐虽简却庄重悦耳。
宋悦薇在等候间，隐约听见前厅传来的交谈声。她下意识拂了拂衣袖，却见一道熟悉身影悄然站在门外。
滕澜戚今日亦是一身新袍，玉色锦袍衬得他风神朗逸。他并未进屋，只是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未施粉黛却依旧清丽的脸庞，唇边漾起温柔笑意，朝她微微颔首。
无需言语，那眼神中的鼓励与安抚，便像暖流似的安抚她紧张的心。
不多时，及笄礼正式开始。
宋悦薇在赞者的引导下，缓步出堂，向观礼宾客行揖礼，而后跪坐于席上。
初加发笄，由宋夫人亲自为她梳头，簪上鎏金如意簪；二加钗冠，由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为她钗上衔珠步摇冠，三加最为隆重，由宋徽亲自执礼，将一支白角团冠郑重簪在女儿发间。
三加之后，宋悦薇起身，再次行礼。此刻的她，云鬓花颜，钗环璀璨，广袖糯裙勾勒出窈窕身姿，已然显露出闺秀的端庄风华。宾客们纷纷说着祝福的话语，场间气氛温馨而热烈。滕澜戚站在人群中，看着她盛装之下明艳得不可方物的模样，眼底满是柔情。
“礼仪既备，令月吉应昭告尔字。爰字小满，髦士攸宜。宜之假，永受保之，曰万全之意。”
至此礼成，宴席将开。正是气氛最融洽浓烈之时，府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一名身着蓝衣蟒袍的首领太监，领着数名内侍，抬着数个沉甸甸的朱木礼箱，未经通传，径直闯进了宋府庭院。
这突如起来的阵仗，让满堂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群不速之客。
那首领太监对满堂宾客视若无睹，尖细的嗓音带着内侍特有的腔调：“太子殿下听闻宋小姐今日及笄，特送来贺礼，恭贺小姐生辰！”
未等他说完，内侍们已经手脚利落地将礼箱打开。箱中是各色珍玩稀品，有晶莹剔透的翡翠头面，光华流转的夜明珠，更有无数绫罗绸缎，琳琅满目。
宋悦薇心道不妙，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上前一步福身道：“臣女宋悦薇，多谢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厚赏。”她特地将皇后娘娘放在前面，试图淡化太子意图。
然而，她话语刚落，一道清朗中又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自庭院洞门外传来：
“孤的太子妃，与孤何须这般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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