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门外,早有一女子撑着把伞静静而立。她穿着一袭白衣,眉眼如画,身形如竹。墨发轻轻披散在身后,透着股闲适和优雅。
她站在雨中,周身的气质也正如这潇潇夜雨,既带着股冷意,又有些清冽。一见之下,恍如天上的神仙妃子下凡尘。
封郁见到她时,她正伸出手去接雨。雨滴落入他苍白的手掌,打湿她的袖袍。她却微微一笑,好似觉得有趣。
封郁看着她,良久出声询问:“你在笑什么?”
来人回眸望他一眼,道:“笑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
“哦?”封郁道:“是阻了你的路?”
他以为女子话中之意是夜雨下得急,让他来时的路变得寸步难行。然而她却道:“不,将军,是阻了你的路。”
她意味深长地笑,“你麾下的士兵如今恐怕不太好受吧?”
仿若一声惊雷炸响在耳边,封郁面色陡然一肃,他蹙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道:“我说了,我是一名医者。医者,自然是救死扶伤之人。”
封郁抿了抿唇,年轻的脸上带着一抹深思。“我如何相信你?”
“你若信我,我便不用多说。你不信我,我也无需多言。”女子道:“封小将军,我只一人,而你却有千军万马。”
她目光落在封郁身上,带着点恶意的揣测。我孤身一人尚不畏死,你又怕什么呢?难道要因为心中的一点疑虑而将我拒之门外?为了不担风险而罔顾士兵的性命?
她笑着,想看封郁如何抉择。
然而封郁只沉默了一瞬,便一咬牙,道:“既然如此,请随我来吧。”
*
帐外清风冷雨,帐内灯火通明。
数道哀哀呼痛的人影躺在一处,他们数日前被砍伤的伤还血淋淋的,一点愈合的趋势也无。今夜下了冷雨,那伤口竟更痛得剧烈,仿佛从骨头深处透出来的疼痛。
有人忍不住道:“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太痛了,实在太痛了……”
他的哀呼声实在太过悲惨,像是在经受什么巨大的折磨。旁边大夫模样的老者眉心一蹙,面露不忍地过去给他上了点药,虽是饮鸠止渴,也总比没有强。
老者劝慰道:“再忍忍吧,将军去找法子了,刀山火海都淌过来了,这点痛又算什么?想想你爹娘妻儿。”
然而那人痛得翻来覆去,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老者叹息一声,正要对着手下的小童招手,让他去看看药煎好了没。就见一人带着湿意进来了。
老者打眼一瞧,见是封郁,忙俯身要拜。封郁却不睬他,径直往旁边一退,让出了身后的人。
老者抬眸,见到一个背着药箱的白衣女子,女子长相倒是十分夺目,但周身的气质却很是清冷,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
女子见到那浑身是血、痛呼不止的士兵,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不言不语地上前将他制住,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搭在士兵的手腕上。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在被她触到的那一瞬,本来痛得滚来滚去,乱动不休的小兵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眉头渐渐松开,将自己一直背着的药箱放在桌上,里面整整齐齐装着一排瓶瓶罐罐,也不知都是些什么。等她将这些罐子打开,众人才发现原来都是些炮制好的药材。
女子默不作声地抓着药材,竟是当场制起药来。老者在一旁看了半晌,发现看了也没用,那些药许多他根本就不认识。
女子制药的手法甚是娴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手中就出现了一颗黑色的药丸。
“信不辱命。”她将那药丸递了出去,“将它服下,此毒可解。”
老者:……
他们一群医术精湛的大夫聚在一起研究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你随手一搭便说制出了解药?
回过神来后,老者赶紧提醒道:“将军,这……这可不是儿戏啊!”
封郁自然也有所怀疑,他道:“这当真是解药?”
女子也很干脆:“若你不信,可以找人来试试。”
找人试药的确是个好法子,反正只要确信这药没毒,便可让将士们试一试,反正结果也不能更糟了。不过找谁试呢?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沉默。
不一会儿,还是此前的老者先开了口,他道:“万一你这是毒药,试的人不就没命了吗?依我之见,这药既然是你制出来的,要试也该你先试才是。”
女子冷冷看了他一眼,那是眼神冷得像刀,仿佛要将人生刨,老者吓了一跳,只觉得后脊发凉,忙把头一埋,不敢吭声了。
封郁盯着那颗药丸看了许久,倏然道:“我来试。”
雨声噼里啪啦响在耳旁,把帐内的一切声音都压得很低,老者一时之间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封郁却伸手过去,要接过那颗药丸。
老者见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阻止:“将军,不可啊!您可是万金之躯,是城中百姓的定心丸啊。怎么能去试药?”
周遭的大夫也慌忙劝道:“将军,你不能试啊!此人若是苞藏祸心,当真在药里下毒怎么办?”
还有人一咬牙:“我愿试,让我来试吧,反正我年纪大了,早活够了,是毒药我也认了。只望将军厚待我的家人。”
封郁却只统统当作没听见,他一把夺过药丸喂进了嘴里。那动作果断又利落,竟没有一丝犹豫。
在摇曳的烛火中,女子静静地看着他。他看见脸上分明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将军,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仿佛人世间那点微弱的光都点进了他一人的眼里。
良久,女子轻轻一笑,道:“你这般蠢,是怎么当上将军的?”
她问的毫不客气,周围的人尽皆对她怒目而视,仿佛他再多说一句,就要掏出佩刀将她斩杀当场。被这么多人用愤恨的眼神盯着,她却毫不在意。
直到封郁出声,淡淡说了一句。
“因为我把他们的命当命。”
四目相对,女子眼中的笑意渐渐退了,她脸上有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转而变作了认真,她似乎叹了口气,“虽然蠢了些,但你的确是个好将军。”
“放心吧。”女子掀开帐帘走了出去,那道冷清的声音幽幽传来。“那药没毒。”
*
“苏姐姐,你是没瞧见,那位宁大夫可真是神仙般的人物!”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夜雨下得瓢泼似的,她踏雨而来,径直就找上了我们将军。几句话的功夫,那些人就活蹦乱跳了……你说神不神?”
苏挽月还未答话,一旁的沈灵便轻嗤一声,指尖拨弄着茶盏,懒洋洋道:“编得倒挺像那么回事儿,你是亲眼瞧见了?还是夜里做梦梦见了?”
苏幸登时涨红了脸,气鼓鼓地瞪她:“谁编了?我……我虽然没见到,但我家将军见到了,是他告诉我的。再说了,我又不是讲给你听的,你插什么嘴?”
沈灵挑眉,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你在我小师妹这儿嚷嚷,还指望我听不见?若真不想让我听,不如换个地方说去?”
“你——!”苏幸气得直跺脚,偏又嘴笨,一时噎住,只能干瞪眼。
苏幸:……他真的想举刀杀人。
这两人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都看对方不顺眼,凑在一起就得闹得鸡飞狗跳。
苏挽月噗嗤一笑,道:“行了行了,你们俩都消停些吧。”
说起来,这宁烬宁大夫的事近来在城中可真是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是天上仙人,踏雨而来,有人说他是在世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
苏挽月原对这些传言不以为意,只当是市井闲谈。谁知那日柳星怜外出归来,竟破天荒地附和道:"他们倒也没说错。"
"啊?"苏挽月原本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水里微微映着窗棂透进的光。
柳星怜斜靠在窗边,拿着一块白布擦他的红阎,一边擦一边慢条斯理地道:"那位既是天上仙人,也是在世神医。"他忽然放低了声音:"因为她是药谷的修仙者。"
苏挽月有些惊讶,药谷她自然知晓,前些日子沈毓便是奉命带了徐妤慈去药谷求医了。不过她没想到药谷的人竟然也会来这醉沙关,还替那些中毒的将士解了毒?
“但这里是绝灵之地,就算是药谷的修仙者,恐怕……”
“这位宁烬不一样。”柳星怜把白布往桌上一丢,红阎的剑身被擦得蹭亮,看起来寒光凛凛。“她可以动用灵力。”
在所有人都不能动用灵力的情况下,她却能用。这本身就很是奇怪,苏挽月想了半天,只想到一个可能,难道这人得了堕仙的传承?若真是如此,这宁烬就极有可能见过混陵道君,说不准知道一点消息。如此想着,苏挽月便有了会一会这位医仙的意思。
然而没等他们去寻这宁烬,她却先找上了门。
这位宁烬有药谷的一贯风范,只治病救人,别的事情一概不理。就算刀剑舞到面前了,她也眼都不眨。更不会管醉沙关与姜人之间的仇怨。
后来姜人也陆陆续续攻城多次,她一次也没有参与,只在士兵中毒之时伸出援手。说起来,这姜人也奇得很,竟极擅使毒,每一种毒还都不相同。
若不是有宁烬在,醉沙关恐怕早已成了人间炼狱,于是封郁也将她护得死死的,只差供起来了。
这日,三人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的血还没洗净。便被宁烬拦住了去路。
她仍然背着那只药箱,站的离他们有五步之远。目光清凌凌地落在他们的身上。更准确地来说,是落在柳星怜的身上。
柳星怜擦着剑的手一顿,也抬眸与她对视。
就如他可以看破她身上的灵光,宁烬也能察觉他用的是妖力。虽然他是半妖之身,灵器测不出他身上的妖气。但修为高深之人还是能一眼看透他使的是妖法。
两人对视良久,宁烬率先笑了一声,“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星怜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随着他走了。
沈灵道:“苏师妹,我们怎么办?”
苏挽月:“跟上去瞧瞧。”
宁烬将柳星怜引至一处罕有人至的密林,便将药箱放下,寒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柳星怜微微勾了勾唇,道:“我能做什么?”
宁烬冷哼一声,“那姜国的国师是你什么人?”
姜国国师?柳星怜眼眸一闪,没急着否认,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见他这般态度,宁烬声音更冷了些,“人间的纷争,我们药谷一向是不插手的。可你们这些妖物,千不该万不该,竟帮着姜国使了毒害人。既然叫我碰上了,我便不会袖手旁观。你冥顽不灵,非要帮着作恶,我今日便饶你不得。”
言罢,手中幻出一把长剑,就要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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