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林蕴,苏挽月向来是不行的,好在她也知道分寸,调侃一番便也放过了她。
几人径直离开江府,商量了几句,还是打算再去金府看看,毕竟苏挽月和柳星怜的确是在金府出的事,若说其中没有什么蹊跷,那决计不可能。
而金澜也一声不吭地跟在他们后面。甫一入门,几人便直直往那片池子而去。这池中原本种着些睡莲,看起来娇妍美丽。
不过自那日之后,里面生长得极好的睡莲都被那股水流冲散了,再不复从前的美景。
苏挽月几人查探了半晌,什么招数都用过了,也没发现半点异常。思忖片刻,她转过身问金澜,“金小公子,敢问这池中,之前可否出过这种事?”
金澜道:“并无。虽然我家的确发生了很多怪事,我的亲族也……但他们没有一个是在这池中出事的。”
之前没有,他们一来便有了。苏挽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又道:“之前贵府的管家说过,这池中之水是从月湖引来的,不知是用什么方法引的?”
金澜咬了咬唇,半晌道:“是用的阵法,就在池底,但这阵法只能引水,并不能将人送到那种地方去,否则若有人掉下去,岂不是有死无生?”
这番话很站得住脚,金家不可能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事,他家之前门人弟子众多,若有人不小心掉进水中,也是极有可能的,就算有阵法,也不该是害人的阵法。想到此处,她便要点头附和。
林蕴却倏地出声道:“这原本的阵法是引水的,那……若是换了一个呢?”
在场众人皆是一默,引水的阵法说到底也是传送阵,若稍加改动,从引水变为传人也并非难事。金澜脸色有些发白,他抿着唇,正待开口。
左秦鹤忽然又嘀咕了一句,“这院子里怎么凉飕飕的,之前来的时候分明没有这种感觉。”
乍然间,苏挽月脑中翁地一声,陡然变得一片雪亮,金府的池子,月湖的蜮虫岛,江如松所说的话,金家的灭门惨案,所有的一切都连在了一起。
她顿时抬眸,目光直直落在金澜身上,对着他严肃道:“金公子,我还有几个问题需得请教你,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金澜白着一张脸,似乎也预感到她要问什么了,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像下定了很大决心,“苏姐姐,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苏挽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得了金澜的这句话,她也不再犹豫,让金澜带着众人朝金家家主金贺住的院子而去,一进去,便觉得一股怪风拂面而来,明明是颇为晴朗的天气,这风却吹得甚是诡异。
左秦鹤忍不住道:“好重的怨气,怪不得方才会感觉那般阴冷。”
林蕴也觉奇怪,“这怨气有些不对。”
苏挽月的目光在周遭逡巡一圈,忽然道:“当然怪异,因为这些怨气,是冲着我们而来的。”
说着,她朝院里看了一眼,“金公子,现在就请你告知我,你的父亲,金家家主金贺,是怎么死的?”
金澜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原本还算红润的嘴唇也变成了粉白。他垂下眸沉默良久,才低声道:“那日,爹突然收到消息,说是无涯之海的一个小镇上出了妖物,他便收拾了东西出门捉妖,临走之时,娘对着他说……”
说到此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忍不住浑身一个哆嗦,许久才平复下来,接着道:“说,你这次出去可得注意着点,听说那妖物厉害着呢,可别死在外头了。然后……然后爹就真的被那妖物杀了。”话音一落,他便忍不住流下了泪,苏挽月掏出手帕递给了他,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随后,她又一一问了其他几位金家人的死状,无一不是受恶诅而死。金家大公子是因为金母一句,‘你父亲没了你还吃得下饭,怎么不吃死你’没的,金贺的大弟子、二弟子同样如此,这说明一开始这个祸言蜮就是附在这金母身上。
而金母却是在出门时,被野兽撕咬而死,死得无声无息,尸骨无存。她死时,金家人已经所剩无几。
苏挽月想起那日在山洞中,柳星怜说过的话:“若要发动这祸言蜮的天赋,还得有两个条件。一是被诅咒的人必须要听到这句诅咒,二是要有那人的贴身之物。”
什么人可以拿到别人的贴身之物,自然是亲近之人,不过当时金家人已经差不多没了,只剩一个金澜,难道金澜就是那被缠身之人?如此便可解释为何金家只剩他一人还活着。
然而……
苏挽月侧目看了看金澜带着泪的脸,却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答案。
她沉默了片刻,又道:“金公子,第二个问题,可能有些冒犯,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回答我。”
金澜擦了一把眼泪,默然道:“你说吧。”
“你的母亲……她,对你父亲不忠,是吗?”苏挽月缓缓道。
这个问题问出来,所有人都惊愕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唯有金澜神色未变,他抬眸时,脸上那几分属于孩子的天真也消失不见了。
金澜的目光落在苏挽月脸上,看了她半晌,终于启唇,回答道:“是。”
如此铿锵有力的一个字。
苏挽月叹了口气,“你果然知道了,所以当初,你才会想办法将我们引到蜮虫岛去的。”
先是派老管家告诉他们池塘中的水是从月湖引来的,夜里便会发出银光,暗示他们晚上到池塘边来观赏。为了以防万一,还在池底撒上了玄光砂,他们为捉狐妖,就不可能不被吸引过来。
“无论来的人是谁都好,只要能发现蜮虫岛的事,便能顺势揭开祸言蜮害人的真相。”苏挽月一字一顿道:“而那岛上之所以有传送阵能直接传送到江府,恐怕也不是江宗主口中所说的一线生机,而是方便那只祸言蜮回岛孵化蜮虫,养了这般多的蜮虫,月湖的灵力又怎么会不日渐消散。”
这番话说完之后,苏挽月下定了结论:“所以,如今这只祸言蜮就在江府,江宗主的身上。”
他们之前进府时不曾察觉阴冷之气,如今刚刚从江府中出来,就激起了这般浓重的怨气,就是因为他们都接触过杀人真凶。
如此一来便串起来了,江如松的故事也不全然是假的,他们一开始的确发现了那只祸言蜮,也是两人联手对付的,然而却根本没杀它。江如松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瞒住了金贺,将那只祸言蜮养了起来。
而金母早就同江如松暗通款曲,心思已经不在金贺身上,不知江武松同她许下了什么诺言,她竟然同意让这祸言蜮附身,残害了金家八十三口人命,她是金家主母,想要拿到他们的贴身之物也不难。
而这江如松更是恶毒至极,事成之后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用同样的手段将金母杀害。至于为什么两人都不对金澜动手,原因也很简单,想必这位聪慧的金小公子早就已经知道了。
“你猜的没错,我恨他们!”金澜咬着牙,声音中满是怨恨,此刻的他哪里还有一点唯唯诺诺的模样?
脸上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悲呛以及巨大的愤怒,他恨得手都在颤抖:“她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娘!!她竟然帮着别人害死了爹和哥哥!到头来还说是为我好?难道爹对她不好吗?成婚这么多年,每次出门还会记得给她带礼物回来。”
“哥哥对她那么孝顺,只要是她说的话,从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忤逆。但她就是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还有江如松那个恶心的东西,面上装得人模狗样,私底下一肚子男盗女娼,想当我父亲?他也配!”
金澜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声音变得格外凄厉:“爹说过,以后还要看着我和哥哥支撑起金家门户的,他说我们兄弟俩同心协力,定能让家里越来越好,他明明说过的……”
众人都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金家唯一的幸存者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那股悲恸仿佛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要将五脏六腑全都掏空。
此刻的他脸上再也没有故作出的天真和懵懂,只有一片诚挚的黯然,或许……眼前的这个他,其实才是真正的他。
老管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伸手将他抱了起来,一张长满皱纹的脸上也是老泪纵横。
“公子,别哭了。再哭可就要伤身了,你已经为老爷和大公子他们做的够多了,若是他们在天有灵,必然不会怪你。”
金澜将头埋在了他的肩上,哽咽地道:“柏叔,我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亲自为他们报仇……”
苏挽月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回过神来后,感觉到眼角处湿湿的,竟也有一丝泪痕。
她无端想到了从前混陵道君跟她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这人世间,大抵是各有各的苦法,各有各的不如意之处,凡人如此,修士亦是如此。
其他人都沉默地站在原处,既震惊于金家灭门一案还有这样的内情,又实在同情金家这位小公子。良久,还是林蕴先开了口,她面色复杂地看了金澜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反而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金澜哽咽着道:“告诉你们?一来我本就没有证据,若不叫你们看到蜮虫岛,你们会相信吗?二来我也不知你们品性如何,万一知道真相后,选择包庇那姓江的,我又该如何是好?”
金澜说到底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若贸然道破此事,让江如松察觉不对,依照他残忍冷漠的性子,必然会斩草除根。
真相既已经明晰,柳星怜便道:“金公子,眼泪还是先收一收吧,等拿下那江如松的人头,再带着它一同去你亲人坟前祭奠他们冤死的亡灵,血债必然是要血偿的。”
在他心中,就没有鲜血洗不尽的仇恨。
金澜原本趴在老管家怀里哀声哭泣,听见柳星怜的话,那哭声便是一顿。他隔着一层水雾与他对视,片刻之后,倏然笑出了声:“你说得没错。”
言罢,他便放开了老管家的脖子,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再转身时,那张脸上已经没了泪痕,唯有双眼还有些微微发红。
“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灭了那只祸言蜮,为我金家满门报这血海深仇,金澜……感激不尽。”话音一落,金澜微微弓身,郑重无比地对他们作了一个长长的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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