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注意到柳树下避雨的人,衣服上的鹤纹昭示他的身份,哭、笑的表情替换成面无表情,胡沉月栓双手叠放,弓身行礼,“贺公子。”
换来柳梦实的责怪:“你跟他客气个鬼啊,他骗我们,害我们连赶几天的路,差点儿累死。你腰杆给我挺直啰。”
梦鹤山现任家主原姓燕,是燕家女婿,也是燕惊春,燕舞的父亲,入梦鹤山后,被择为梦鹤山家主,抛妻弃子,改姓为贺,为拉近两家关系,贺家小公子改名为“燕回”。燕惊春也叫燕回,他的名字被别人用,说不出的反感,他拉起沈梅的手,“我们回家。”
沈南枝打开燕惊春的手,抓住沈梅的手,沈梅说,“是他送我们回来的。”
飘荡的柳条摇摇晃晃,贺燕回僵着脸等在树下,吹来的冷风迫使他咳嗽,嘴角溢出血迹,苍白的脸更显可怜,幼宁拉紧他的衣裳,“公子,在下雨,我们回车上吧。”
贺家有钱有势,贺西慈会用刀剑扫平不服的人,众人都不说话,胡挽月率先开口,“贺公子不远千里来这儿,我们自当厚礼款待,恰逢葬礼,乱作一团,无暇招待,就此恭送贺公子。”
“你们这是看公子好说话,欺负人,等大公子来了,定叫你们好看。”幼宁愤愤不平。
柳梦实威胁:“小子,这是柳塘,不是你梦鹤山,再多嘴,把你和你家公子沉河底。”
幼宁:“你敢!”
“幼宁。”燕回止住他,语气平缓,“此次来,是来请各位入山为客。”
“我们这儿吃得好喝得好,犯不着去三姓家奴家中蹭饭。”柳梦实挥手驱散人群,“散了,都散了,下着雨,又冷又凉,没必要陪这位少爷吹冷风,让他在风里清醒清醒。”
人群散开,杜轻容有话对沈梅讲,却被自家叔伯拽走。胡沉月跟着胡挽月回家。柳梦实拍拍沈梅肩膀,“马给你送回去了,明天学堂见。”
“等在这儿干什么,上船。”燕惊春拽着沈梅上船,沈南枝跟在后面。
燕家在河对面,燕无休摇桨,船离开岸边,燕回的身影隐在柳枝下,燕惊春防贼一样盯着沈南枝,“你谁呀你!”
沈南枝同样也防备的看着他。
“燕家家训是什么?”沈梅右手搭在沈南枝手背上,安抚他。
燕惊春斥她:“燕舞!你出门一趟,带个男人回家,你知不知道有损你的清白,刚刚那群人都看见了,以后到处都是你的谣言。”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沈梅扭头看向等在岸边的人,“谣言而已,信不得,你只管告诉我,燕家家训是什么?”
燕惊春就这一个妹妹,自小宠着,惯着,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第一条家训,燕家永世不得入梦鹤山,第二条家训,仙蝶绕人飞,飞燕永相随。”
“他是第二条家训。”沈梅意指沈南枝。
燕惊春眼中尽是嫌弃,抓起沈南枝露出来的衣角,摆弄他的骨弓,“他这样儿,怎么可能是老爷子说的人。”
沈梅:“他以后住家里。”
“你真的要气死我。”燕惊春转过身体,雨越下越大的,岸边的人影逐渐模糊,他大骂,“这人是傻的吗,就他那身体,淋场雨,就得进棺材。死在这儿,梦鹤山还要找我们麻烦,休想赖在我们身上,燕叔,把船开回去。”
船头调转方向,缓缓靠近岸边,岸上传出连续的咳声,幼宁骂骂咧咧,“回来看我们笑话吗,等大公子来了,有你们苦头吃。”
燕回抬眼,船果真回来了。
燕无休撑住长竿插在岸上,稳住船,燕惊春不耐烦的怒吼,“愣着干嘛,上来啊。”
幼宁高仰着额头:“凶什么凶,我们就不坐你的船。”
有这么个护卫,燕回有时也很无奈,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握紧手帕,“上船。”
幼宁:“公子,再等会,周宁一会儿就找到船了。”
燕惊春鼻子里发出哼声:“岸边的船都是柳家的,你出再高的价钱,他也不会把船卖给你。你们乐意在岸边吹风就好好呆着,燕叔,我们走。”
长竿用力蹬地,船离岸,周宁跑回来,脸上挂满灰色,明显没有买到船,燕回伸手呼喊,“等等。”
燕无休扭头看燕惊春的眼色,再次把长竿插进土里。
幼宁脸上写着不服气,手里撑着伞,由着庆云把轮椅往下推,跟着上船。
湖面寒风凛冽,燕回止不住咳嗽,四名护卫分别站在船头,船尾挡住风。燕回摸出药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仰头倒进嘴里,燕惊春把盛满热水的茶盏往前递。燕回端着茶盏饮水咽下药,捧着茶盏取暖。
船内无人说话,雨声清晰可闻。
都说贺连秋老了,经年累月被病痛折磨,忽然想起多年前被他遗弃的孩子,贺燕回此次来就是替他接回两个多年未见的孩子。偏偏燕家在多年前就与贺家断绝关系,更是以“此生不入梦鹤山”为家训。
船飘在江中,沈梅踢燕惊春脚尖,燕惊春瘪嘴斥他,“只要你不死在这儿,你想玩多久就玩多久,燕家不会缺你一碗饭。”
“把你的乌鸦嘴闭上。”幼宁知道他说的是自家公子,扭头回怼。
“公子生于春初,我生于冬末,我当称你为一声大哥。”燕回扯出出生年月。
燕惊春否他:“你乐意喊谁哥喊谁去,别喊我。”
“简直无礼。”幼宁抽刀,燕回看过去,周宁按下他的刀,燕回看向沈梅,“妹妹生于夏末,小我五岁,当称我为一声哥哥。”
沈南枝正要开口,燕惊春骂去,“你喜欢叫人妹妹,让你爹娘给你生去。别喊我妹。”
沈南枝挑眉,燕惊春的性格他喜欢。
燕惊春就是一个爆竹,一点就着,沈梅叹息,踢他小腿,让他闭嘴,“我本该生于夏末,得益于贺家主的功劳,生在了春末。”
燕回神态难堪。
贺家家主连秋原名燕连秋,是燕家女婿,也是燕惊春、燕舞的父亲,燕家二十多年前还是走街串巷的小贩,某日挑着担子出门叫卖,一去不返,燕家老爷子燕破云出门寻找,连寻数月,听说梦鹤山来了位新家主,听路人描述觉得很像他家失踪的女婿,上山寻找,一眼认出贺连秋就是他失踪的女婿。
贺连秋不认他,当众与他断绝关系,将他赶出山,燕破云下山途中摔断一条腿,拖着残躯回到家中,女儿听到消息,气得早产,一尸两命,燕破云两夫妇跪地求天,头磕出血,才磕活幼子。本该出生在夏末的燕舞出生在春末,故名伤春。
船靠岸,燕惊春起身推开挡路的幼宁,站在船头,“我们不会随你上山,你要留多久你自便。”
风灌进船内,燕回止不住咳嗽。沈梅牵起沈南枝的手离船上岸,燕无休拉着船绳把船绑在岸边。周宁搬出轮椅,燕回看着燕家人远去,语气严厉,“记住了,燕舞生于夏末。”
四名护卫点头。
燕回:“庆云,庆水你去查柳家族谱,任何人的名字都不可以落下。”
庆云、庆水点头,跳上船离开。
周宁推着轮椅上岸,望着不见顶的楼梯怯步。
楼梯两侧建着房屋,每户屋檐下垒着燕巢,燕子躲在窝里避雨,探出头打量这几个陌生人,屋里的人看见鹤纹,立即进屋关上门。幼宁追过去,连敲三户人家,没人愿意收留他们。幼宁抽刀恐吓,燕回厉声制止。
雨越来越大,燕回咳嗽不断,扶着轮椅站起,指着半坡上的凉亭,“我们先去哪儿避雨。”
“公子,我扶着你。”幼宁手伸过去,扶着燕回往上走,周宁搬着轮椅跟在后面。
走在前头的燕惊春回头,脚下的是“十八梯”,千来米长,越往上越抖,燕回颤巍巍往上走,燕惊春说了句“自讨苦吃”,挥手打开沈梅、沈南枝牵着的手,手指指着沈南枝,“在我眼皮子底下,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燕惊春拇指上戴着一枚玉扳指,沈南枝认得它,这枚玉扳指很多年前他送给了一位十二、三岁的猎户,燕惊春是猎户的后代。
“还有你。”燕惊春弓起手指敲沈梅额头,“不要以为你是我妹,我就不敢打你、骂你。”
沈梅错开燕惊春,抓起沈南枝的手甩开燕惊春继续往前走。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燕惊春挥手扫开挡路的蝴蝶,追上去。
走完整个楼梯,沈梅带着沈南枝溜进燕家大门,冲进燕家祠堂,指着墙上的画像,“沈小鹿,你看。”
排位后挂着一张画像,画中人鹿头人身,蝴蝶围绕,白衣挂满红色血,手里牵着腐烂的马。沈梅重生在燕家,第一次见到画像,认出红棕马,多次询问爷爷才知道他幼时进山砍柴,摔断了腿,得“药仙”所救,才活下来。爷爷去过的山太多,记不清楚是哪座山,沈梅找了许多年,听卖野味的猎户说死人谷有一个蝴蝶围绕的人。
她去到死人谷,见到红棕马,马是她曾经骑的那匹马,却没见到鹿头人,她听见声音,躲进河里,遇到沈南枝,一张脸和画像上毫不相似,不确定他是否是当年养的那头小鹿,故意留下“沈梅”二字,若他是,便可以知道她是谁,可以来燕家找她,若他不是,即便他来找她,她也会履行当日的诺言。
沈南枝侧头,避开沈梅伸来的手指,他的脸现在不能看。
“不论你长什么样,我都接受。”沈梅捧着沈南枝的脸,动手解他脸上的布条。
沈南枝按住她的手:“我自己来。”
沈梅抽开手,沈南枝解下栓在耳后的布条,一层层剥开,逐渐露出底下真容,左脸露出白骨,沈南枝停手,胆怯的查看沈梅的脸色。此前虽然已经坦诚相待,但是那时不知道她是谁,现在知道了,反而生出畏惧。
沈梅:“很疼吧。”
“已经不疼了。”沈南枝嘴角沉着笑,手里的布条掉在地上,带走头上伸下的布条,右边脸重新长出肉,左边脸还是骨头。
沈南枝低着头,由着沈梅的手从左脸拂过。
半张脸似曾相似,沈梅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怎么用我的脸?”
沈南枝太想念她,长出的面孔有九分与沈梅前世相似,“每次看见湖中倒影,我都可以看见你。”
“你们在干什么!”燕惊春追进祠堂,看见散在地上的腰带,大喝一声,抄起一旁的棍子,骂骂咧咧跑来,“燕伤春!这是燕家祠堂,你胆敢…胆敢…”
沈南枝回头,半张骷髅脸闯入眼帘,未说完的话咽在喉咙里,燕惊春倒地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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