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绿豆混合糯米堆在碗里,醇香诱人,但这是八宝饭……每次燕回来家里,哥哥都会做八宝饭,他在家里呆多久,就要吃多久的八宝饭,沈梅早就吃腻了。但这是小鹿给她做的饭,再不喜欢她也要吃。
沈梅接过筷子,在沈南枝满怀期待下吃得见底,沈南枝抬手替她擦去嘴角的饭。厩里的两匹马闹脾气,连声鸣叫,沈梅才想起还没给它们倒水,把碗搁在木栏上,走到水池接水,沈南枝跟在身后,学她的样子拎起水桶接水。
他问:“你这些年去了哪里?”
沈梅一勺勺盛水,把水倒进桶里,她也不知道她过去呆在哪儿,那夜过后,她一直困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找不到门,也找不到窗户,突然有一天,墙被人推开,她钻出去,跟着来到燕家,正遇燕夫人难产,爷奶求天跪地,她便做了她们的孙女。
小鹿已经够苦了,沈梅不想让他多一份担心,放下水瓢,拎着水桶往马厩走,“和其他人一样,入土为安了。”
沈南枝在死人谷看见不少腐烂的尸体,不少人穿着六瓣墨梅衣,他仔细确认过,没有沈梅。是贺家埋了她?
“你的弓是什么做的?”沈梅放下水桶,瞥见沈南枝一直呆在肩上的弓。
细长的白色骨头连成长长的弓,和她哪天在锅里吃的那根骨头一样。
“我的肋骨。”沈南枝答得随意,“每次做坏事,骨头都会燃烧,太疼了,折断它会更省事。”
原来那天在湖里,他用的是自己的肋骨。沈梅丢下水瓢,抓开他的衣服检查。
沈南枝始料不及,衣服被拉开,他的腹腔内是空的,窝着数不清的蝴蝶,白色的肋骨裸露在外。
手指摸在骨头上,眼泪穿过空空的腹腔滴在地上,沈梅还以为只有他的脸才这样,谁知道衣服下的身体会这样。
以前跟着她的时候小鹿养得白白胖胖,不见这几十年,成了一具行走的枯骨。
“很快会长出新的肉。”沈南枝拉好衣服,抬手擦去沈梅的眼泪。
沈梅:“以后不许再这样做。”
沈南枝乖乖点头。
“燕小鹿!”燕惊春的声音贯穿整个燕家,“燕小鹿,你跑哪儿去了,别让我看见你和舞儿在一起。”
沈梅哭笑不得,哪里都有燕惊春,他还改了沈小鹿的姓。
“燕小鹿,你快给我出来。”燕惊春还在喊。
燕惊春找不到人不会罢休,找到人又会吵吵闹闹,沈梅理好沈南枝的衣服,“我先出去,你呆在这儿。”
沈南枝点头,沈梅取下弓箭,蹬上木栏,翻出三米高的墙。燕惊春正好赶来,做贼一样探出头,五官挤在一起,盯紧喂马的沈南枝,确认沈梅不在这儿,才缩回脖子走了。沈南枝抚着红棕马额头,现在最要紧的是长出血肉,燕惊春完好无缺,不需要他帮忙,出去看看。
离开马厩,路遇燕无休坐在檐下捶肩拍腰,沈南枝停脚,抡起他的手臂把他错位的骨头拉回原位,替他揉肩捶背。燕无休吓得不敢动弹,小姐捡回来的人不仅长得奇怪,行为也很奇怪。身体轻松不少,刚回头,人不见了。
一夜间,十八梯多出许多怪事,破了的屋顶被添上房檐瓦片,短腿的木凳被修好,破烂的木剑被缝好,掉在地上的幼燕被捡回窝里,见底的水缸被灌满水,驴未拉完的磨被拉完,未剥壳的粟米被去壳……能做的事都做完了,衣服下、面具下的骨头发痒,这是在长肉,沈南枝蹲在河边,看着新长出来的左眼。左侧脸还未完全长出来,他还需要继续从善。
要再做些什么呢?
……燕家来了个病秧子。
沈南枝站起,跑上十八梯,翻墙进入燕家。燕家不大,房屋不多,只有一间客房。还未靠近,便听见隐忍的咳嗽,门推开一道缝隙,燕回躺在床上,睡得迷糊,偶来几声咳嗽,沈南枝推门进去,站在床边,燕回皮肤灰白,嘴唇毫无血色,看上去就像短命人,即便是药汤眷养着,他也活不了多久,一饭之恩已还,现在救他,纯属行善。
沈南枝抽出后背的箭,划破左手手心,对准燕回的嘴握拳,血滴进去,咳嗽声消失,直至天边破晓,沈南枝才离开。
脚步声全无,燕回睁眼,他是药仙。
走过转角,沈南枝与燕惊春碰个正着,沈南枝往左,燕惊春也往左,他往右,燕惊春也往右,沈南枝止步,紧抿着嘴角,垂眼看着他,他有时真的很欠打。
“你长得……”燕惊春盯着沈南枝的脸。
昨日燕惊春被吓晕,沈南枝以为他要说面容丑陋,恐怖吓人,下意识低头。
“怪好看的。”燕惊春补完未说完的话。
沈南枝惊愕抬头。
“别这样看着我。”燕惊春仰头望他,“好似我欠你百八十两似的。我家欠你的恩情我会加倍偿还,但我不会把舞儿赔给你……一起吃饭,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动作。”
说完,燕惊春侧步离开,往燕回房间走去,沈南枝看着他的背影,相较昨日,燕惊春还是一样凶,说话的语气有所改观。
院子里放着水缸,沈南枝走过去,面具缝隙间不再是黑漆漆一片,他摘下脸上的面具,左边的头发逐渐茂密,左边脸已长出大半,和他记忆中的那张脸相似。
“燕小鹿。”沈梅跳到身边,沈南枝慌忙戴上面具。
沈梅:“你没睡好?”
沈南枝眼下露着黑眼圈,眼神略显疲惫,他勾着沈梅的手指,“你哥让我们去吃饭。”
小鹿有了自己的心思,沈梅不便再问,牵着他去饭厅,仰着头看他,他的脸和昨天不太一样。
走到门口,沈南枝抽手,推沈梅,“你先进去。”
沈梅眼珠转动,他是在怕哥哥。沈梅转身,拉着沈南枝的手进屋。
沈南枝心跳加速,燕惊春的眼睛紧盯着他们牵着的手,手里的筷子折成两半。
“今天的饭不错。”燕回若无其事的吃饭。
“当然不错,是我一早起来做的。”燕惊春咬牙切齿的说,目光不离进来的两人。
“又是八宝饭。”沈梅拉着沈南枝坐在燕惊春对面,低声埋怨。
“中午也吃八宝饭。”燕惊春丢掉筷子,转身拿来身后柜子上的瓷饭盒,把碗里八宝饭倒进盒里,夹走鸡腿塞进去,盖好盖子,拿布包好,扔在沈梅面前,“中午吃不完,晚上接着吃。”
沈梅:“……”哥哥这是和她杠上了。
“杜儒林还是不收女学生。”燕回扫过沈梅身上的男装,把吃空的碗递给燕回,示意他添饭。
“杜儒林这个老匹夫,目光短浅,鼠目寸光,井底之蛙。”燕惊春边骂边把饭盛进碗里,碗里冒出小山,“只收男不收女,我看你还能撑多少年。”
原来他是谁都骂,不是刻意针对。沈南枝深呼一口气,伸手端碗。
燕惊春把碗搁在燕回面前:“舞儿去上学,你在家好好挑燕窝毛,不许跟着她。”
“好。”沈南枝嘴上答应得快,内心却在说“不好”。
饭菜都不是沈梅喜欢的,三两口吃完饭,抓起食盒往外跑,沈南枝丢下筷子跟过去,燕惊春大喊,“燕小鹿!你给我站住!”
燕回拉住他的衣袖,递给他一只空碗,“盛汤。”
燕惊春:“你没手吗?”
燕回假装咳嗽:“我是病人。”
燕惊春:“……”先忍着你。
沈南枝跟着沈梅跑出燕家,走在十八梯上,两侧的住户闲聊。
“昨夜不知是谁,把我家的小麦都磨成了粉,我家驴歇了一夜,从来都没这么舒坦过。”
“我那漏雨的屋顶不知道被谁补了,没有光透进来,我现在才起。”
“奇了怪了,我的水缸突然装满水。我还说今天补我的破衣服,早上起来一看,补好了,就是有点丑,这针脚像蜈蚣一样。”
沈南枝:“……”实在不擅长针线活,能把两块破布连在一起,已是能力所及。
走到岸边,两人上船,船头的燕无休放下烟斗,握浆撑船,沈梅把食盒递过去,“燕叔,这是我哥让我给你带的早饭。”
“少哄我。”燕无休摇桨,“他一来,就要吃八宝饭,连菜都是他喜欢的,接下来,每天都要吃这个,想到就发腻,早上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你又拿来骗我。”
“嘻——”被识破心思,沈梅尴尬一笑,腰上突然环上一双手臂,沈梅僵住身体,沈南枝枕着她的肩膀睡了。
“昨天晚上,他不知道干嘛去了,天破晓他才回来。”燕无休双手摇桨,压低声音。
沈梅侧头看他,昨天左边头发没有这么多,今天突然长出新的头发,他说做坏事身体会燃烧,他满脸疲惫,一看就是昨夜没歇好,邻居说的人是他,做好事会长出新的血肉。
他是生病了还是中蛊了?
船慢慢往前游,燕群绕着小舟,骨弓垂在甲板上,手指握着箭矢,树屋藏在树后,满地的腐尸,沈梅不敢猜想过去八十年他过的什么日子。
沈梅别去沈南枝额前的碎发,你不该背负这么多。
八十年前她进山捕猎,补到一只腿折的小鹿,同行的人要将他射杀,她要走鹿,放在院子里眷养,养了好几个月,小鹿才能站起,她什么事都给他说,在大婚之夜放他离开洗砚台,再次相见,他成了人。
一开始是众人口中的鹿头人身,再是现在这幅模样,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船什么时候到的?”刚醒,沈南枝的声音低沉干哑。
燕无休磕出烟竿里的烟灰,撒谎,“刚到。”
沈南枝下巴在沈梅肩上磨蹭两下才挪开,松开双手,右手夺过饭盒,左手拉着沈梅的手下船,走到船头,先一步跳下船,再伸手接沈梅。
看戏的燕无休呼出烟圈:“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小姐变成弱女子,人生罕事啊。”
“燕叔!”沈梅回头嗔怪。
“下学后我来接你。”燕无休站起,撑讲离岸,“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哥。”
沈梅:“……”
燕子停在岸边的柳枝上,沈南枝拉着沈梅走在岸边,静静听她说附近的房屋是谁的。
门前栽着柳树的都是柳家的,屋顶瓦片叠成书页状的是杜家的,其他的都是散户。
沈南枝:“你家也是散户?”
学堂在杜家,顺着柳树走到底第一幢大院子就是学堂,沈梅边走边说,“柳塘适合养燕子,爷爷把你给的扳指卖了,养了数百只燕子酿燕窝,原本我们住在这边,邻居嫌燕子吵,爷爷就找了对面的地儿,后来挣了点钱,爷爷把你扳指赎回来。其他人眼红,有样学样,也养燕子,我家人少,出货慢,卖燕窝的人太多了,现在我家的生意没那么好了,只有几位常客愿意买家里的燕窝。”
沈南枝:“以后我帮你弄燕窝,帮你抢生意。”
沈梅噗嗤笑出来:“那我要好好使唤你。”
沈南枝:“悉听吩咐。”
二人进学堂,长廊上挂着书法卷轴,红色的印章上落款人名,沈南枝一眼认出沈梅的字迹,“你写得比他们都好。”
沈梅得意,她比别人多活一世,字自然写得比别人好。
“这是狗咬着笔写的字?”沈南枝停在柳梦实的作品前。
沈梅额前一滴冷汗,他骂人的话是跟谁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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