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伤春!”对面屋子传出苍老的历喝。
沈梅后背发凉,一回头,对面屋子的竹帘被掀开,杜儒林正瞪着眼看她,
后排窗户的竹帘正缓缓拉开,沈梅转身,身侧的人不见踪影,一点红落在对面屋顶上。
“还不快进来!”杜儒林怒吼。
沈梅径直跑过去,翻进窗户,坐在胡沉月身边。
杜儒林甩下竹帘,手里握着柳条奔来,沈梅提前伸出手,握住他甩下的柳条,“老师,我前几日九死一生,今日刚回来,你饶过我这次。”
“九死一生也是你自找的。”杜儒林抽出柳条,打在沈梅肩上,气汹汹的背负双手往前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药仙是谣言,不可信。”
“真的有药仙,我看到过。”柳梦实藏在桌下的手握着半块糕点,嘴边沾着碎屑,“就在死人谷,长得可吓人了。”
“那是你读书昏了头,失了智,迷了眼。”柳条敲在桌上,杜儒林抓起柳梦实桌上画满美女的书怼在柳梦实脸上,破口大骂,“平时让你读书,你都可以看出个颜如玉,出去跑几天,睁眼就是药仙,听风就是雨。”
“哈哈哈哈——”在堂的学生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柳梦实把半块糕点塞进嘴里。指着胡沉月,糕点屑像烟花一样从嘴里炸开,“他也看见了。胡沉月,你说,药仙是不是长得很吓人。”
杜儒林的眼睛像老鹰一样盯着胡沉月这只小鸡。胡沉月低着头,声音如蚊虫,“没有,我没看见。”
“胆小鬼。”柳梦实抓着一旁杜轻容的衣领,“轻容,你说,我们是不是看见了药仙?”
杜儒林是他叔公,两家就隔面墙,杜轻容不敢看他,“我没看见药仙,是你眼花了。”
“你们两个,不讲义气。”柳梦实指着杜轻容抖手指,转而看向沈梅,“燕舞,你说,药仙是不是很丑?”
沈梅揉着被打的手臂:“他长得很好看,不丑。”
屋顶坐着的沈南枝双手撑着脸,摇晃双腿。
“撒谎。”柳梦实一口否认,“你们一个个都不讲义气,亏我拿你们当兄弟。”
柳条打在小腿上,柳梦实疼得尖叫,杜儒林把书扔他脸上,“把书抄十遍,好好练练你那狗爬字。”
柳梦实坚持自我:“老师,真的有药仙。”
杜儒林:“你是患了「志怪症」,把书翻到「术士」,给我大声读出来。”
胡沉月望着杜儒林发呆。
“老师,这本书我都翻烂了,书里讲了什么我一清二楚,你近百,你一定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柳梦实把书别在腰后,自己看不见,假装别人也看不见,“比如八十年前的沈家,梦鹤山前身洗砚台的事。”
“沈”字是忌讳,教室静声,沈南枝摇晃的双腿停滞。
柳梦实挑眉:“上午都过去了,也学不到东西,课下午在上,你就跟我们讲讲,嗯?”
柳条挥过去,柳梦实翻上桌子,跳到杜轻容身后,柳条打在桌上,躲过一劫。
杜儒林扯出柳梦实板凳坐下,双手放在膝上,瞅着一双双大眼睛叹息,在期盼中开口。
——洗砚台家主沈玉容,书香世家,文采卓越,仰慕者无数,一妻一妾,妻妾和睦,艳羡四方。妻妾各育有一子,长子沈幽离,幼子沈南枝。沈幽离爱好游历四方,沈南枝博览群书,闲瑕捕猎,家中饲养各种珍禽异兽。
沈南枝、沈梅的记忆拉回八十年前。
在外游历的沈幽离终于回家,大娘烧了一桌酒菜,一家人围坐,向来喜欢侃侃而谈游历罕事的沈幽离静默呆鸡,一言不发,连同他的伴侍唐文也变得沉寂。沈玉容竭力找话闲聊,沈幽离答得支支吾吾,饭后,沈南枝邀请沈幽离外出打猎。
山间猎物多,沈南枝追着猎物跑,落了单。林中突然冲出一只浑身雪白的鹿,这是沈南枝第一次见到这么白的鹿,她放下搭起的弓,俯身下马,一枚箭擦着肩膀射过,直接穿过小鹿的右后腿。沈南枝回头,是沈幽离。
“哥,我的院子里正缺一头小鹿,这个算我的。”
沈幽离面无表情,搭箭拉弓,对准沈南枝。
“只是要头小鹿而已,你没必要拿箭指着我。”沈南枝转身走向小鹿,“你答不答应,鹿都是我的。”
弦往后拉,林子里传出喊声,“沈南枝!”
是柳红灵。
沈南枝回头,柳红灵身后跟着三五人,沈幽离收箭。探出头的灰兔子缩进草丛里。
“姨姨说你在这儿,你果然在。”柳红灵的红衣十分耀眼,像林间的太阳,她指着身后十一、二三的男童,“他是我家邻居的孩子,仰慕姨丈,求了我好久我才同意把他带来。”
柳红灵贴紧沈南枝耳朵:“我想着你继承姨丈的才华,你肯定能应付这小屁孩儿,随便拿几本书糊弄一下,我们自个儿去玩,不带他。”
男童学着大人行礼:“晚生杜丞见过沈公子。”
沈南枝抱起地上的鹿:“你帮我牵马,我们现在就回去。哥……”
沈幽离早就离开,只剩下背影。
沈南枝没空关心他,带着柳红灵回家,找出几本书敷衍杜丞,替小鹿拔出箭包好伤口,放在床上,换上杜红灵带来的罗裙。
“哇,梅梅你真漂亮。”柳红灵在一旁惊叹,“真不知道姨姨是怎么想的,非要你扮成男的。”
沈玉容表面开明,实则腐朽,大娘先生了男孩,娘亲逼不得已让沈南枝装成男子,除了娘和柳红灵,没人知道这件事。
沈南枝脱下罗裙,换上男装,“要是被我娘发现,我得挨一顿打,你不要忘记把这些衣服带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柳红灵收好衣服,看向床上的小鹿,“它是公的,还是母的呀,要是公的,它可把你看完了。”
小鹿低着头,沈南枝走过去,抱起它,“它不过是一头小鹿,它什么也不懂。”
柳红灵:“万物有灵,万一他哪天变成一个男人了呢。”
沈南枝弓起手指敲她额头:“少读些昏书。”
“就你这山上能养这么多稀罕玩意儿,我想养我娘不让我养。你有沈小马,现在又多了一头沈小鹿,我连一只鸟都没有。”柳红灵揉着额头,一脚踢翻凳子,
“我把沈小鸟送给你。”沈南枝放下鹿,扶正凳子,取下屋顶的鸟笼递给柳红灵。
“梅梅你太好了。”柳红灵一把抱住沈南枝,“我娘说只要我要来鸟,她就让我养。”
黄绿色的鹦鹉对着她叫唤:“沈小鸟不叫沈小鸟了。”
“你以后叫柳小鸟,我要拿去给我娘看。”柳红灵接过笼子,跑出房间,一只蝴蝶钻进来,落在沈南枝指尖。
柳红灵一走,沈南枝便病了。
病得只和鹿说话。
她每日噩梦,睡不安稳,不敢一个人入睡,只敢抱着小鹿睡觉。
柳甄请来术士围着她乱舞,四周摆满火盆,沈南枝跪坐在中间,手里抱着鹿,无神的盯着地面,看着沈幽离的鞋背。
哥哥不是哥哥。
真正的沈幽离在外出游玩时已经死了,连同他的伴侍也死了,现在的他不是他。他的灵化作蝴蝶飞回来,在燃尽的香炉里写出文字,眼前的沈幽离只是一个被人控制的傀儡。
沈南枝告诉柳甄,娘不信她,还要拉着她去给沈幽离道歉,沈玉容忙着炼丹,连着几日见不到人,即便是今天他也不在。
秘密谁也不说,沈南枝只能对鹿讲。所有人都当她病了,一群骗钱的术士绕着她群魔乱舞,再不好起来她至少要掉层皮。
沈南枝晕过去,怀里的鹿舔她鼻子,闭着眼都能听见人群慌乱,术士装模作样挥舞木剑捉拿邪祟,沈南枝突然坐起,抱开小鹿哭爹喊娘,挤出几滴眼泪。
她好了,术士拿着钱走了。
家里没有人信她,她要亲自抓住害她哥的人。
白日借口练箭,夜晚爬上屋顶射杀沈幽离,可惜人不在,只好往他水里下毒,可毒不死他……次次失败。
跟着她的蝴蝶日益变多,从开始的一只变成成群结队。它们咬开树叶,孔洞连成文字——救我。
沈南枝赶回家,门口的下人爬着梯子挂灯笼,双目快速扫过,似乎在审视她,像第一次见面,沈南枝走远,身后的目光还在跟着她。廊下的下人也是如此。
他们变了,他们的灵被人换了。
沈南枝跑去柳甄房间,柳甄坐在床上绣着手帕,“娘,我很久没回姥姥家了,我们回去看看。”
柳甄抬头:“你看,娘绣的鸳鸯好看吗?”
沈南枝夺走针线:“好看,娘亲的绣工天下第一。”
“这是绣给你的。”柳甄看着她微笑,“你和红灵成亲吧。”
手帕掉在地上,沈南枝往后退,娘知道她是女的,怎么会让她和红灵成亲。她不是娘。
唢呐声突然冲进耳中,沈南枝头皮发麻。
“我前几日给姨母寄了信,求取红灵表妹,聘礼已经送去,全是你看过的书,外加几只你养的鸟兽,红灵一听是你,很快回信,信里全是高兴,婚车已经到了家门口。”柳甄抓住沈南枝的手,压低声音,“你逃不掉的。”
沈南枝瞳孔收紧,红灵来了!
“哪儿来的野蝴蝶。”沈幽离手握火把烧了飘飞的蝴蝶。
沈南枝阻止不及,蝴蝶化成灰飘散。
柳甄推她去接柳红灵,沈南枝抱着鹿跑向门口。
“我一起去迎接。”沈幽离带着下人走在后面。
沈南枝脚步加快,唢呐声愈近,看见红色轿撵停在大门口,几乎跑过去。
红灵不能留在这儿。
跑到轿撵前,沈南枝掀开车帘,拽出里面的柳红灵,“快走。”
“梅梅别怕。”柳红灵安抚她,“我收到信,读懂内容我就来了,这些都是我请的一等一的高手,你和姨母都不会有事。”
柳甄挤出的书里每本里都被撕了一页,撕去的那页下一页第一个字刚好连成一句话,“沈南枝求娶柳红灵。”
她同梅梅情比金坚,哪怕是要她陪一辈子她也愿意,只要梅梅开口,她都可以,犯不着做这么麻烦,连同书一起送来的还有梅梅喜爱的珍禽,梅梅宝贝这些玩意儿,不会轻易送人,求娶是假,遇难是真。她立即找人赶上洗砚台。
“南枝啊,你怎能联合外人来对付家人。”沈玉容从沈幽离身后站出来,怒斥。
自沈幽离回来后,沈玉容便沉迷修仙练丹,百劝不听,吃得面颊凹陷,嘴唇发白,像一具贴着人皮行走的骷髅。
沈南枝扫过去,身后的家人不再是家人,他们是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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