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整座镇子都在新年晨光中赖了床,除了陶宣宣。
她没有睡。逆心毒偏要在新旧交替之时出来热闹一番,突然到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每一次何子絮毒发她都尝试找到病因,然而每一次她与逆心毒的对抗都以失败告终。她只能追在它后面,像个亡羊补牢的愚昧农夫,哪里痛了扎哪里,哪里流血了止哪里。
她面对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何子絮,有时会跳脱出来,像个冷漠的旁观者一样,想象着她的总角玩伴早已变成了一个满身窟窿的怪物,或者只是一件打满了补丁,破碎不堪的丐衣,等待着有一天风一过就被吹成粉屑。
她在等待他醒来的过程中必须要让自己神思漫游,想点别的。比如她会想那年如果她没有答应和他一起去后山,如果她没有那么怕狗,或者如果她反抗父亲时没有用那么激烈的法子,没有烧医书,没有毁药庐……
如果他没有送她那副七巧板。
她还会拿床上的他打比喻,比如昨夜他被她插满了医针,从头到脚,密密麻麻,像只银色的小刺猬,漂亮极了。
但是这只银色小刺猬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别的刺猬竖起尖刺会让人忌惮害怕,只有他的刺会让人无力和难过。
何子絮还没醒过来。
陶宣宣站起来到窗边透气,外面站了个人。
站在新年的第一场细雨里。
瓶鸾镇其实很少下雨,昨夜天空被木炭硫磺洗刷一通,呛了一夜的灰霾,今早便委屈地淅沥起来。吕殊尧不打伞,紫衣被沾成深色,洇在他肩侧,似乎有化不开的忧愁。
陶宣宣回头确认何子絮还没醒,打开门走出去。
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隔了一会儿才抬头,发现陶宣宣出来了,平和问候道:“丛姑娘早。”
随后他看见她的脸,愣了一下:“……你哭了?”
陶宣宣摸了一下眼睛:“哭什么?”
“你的眼睛很红……”
陶宣宣面平如镜:“昨晚没睡。”
吕殊尧昨晚也等同于没睡,但相比于自己那点心思,陶宣宣这边事态显然更为重要。于是他压下心头焦躁,小心询问:“何少主他……”
“还没醒。”陶宣宣说,“这两日我都抽不开身,等他醒了,我们再谈二公子的腿。”
“好。”吕殊尧应了,又说,“哎,等等。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还有什么事?”
吕殊尧尽量不显得那么唐突:“等阿桐回来了,我,我想借他一用,替我看顾二公子几日。”
陶宣宣:“?什么意思?你要走?”
“没有,”他连忙摆手,“我不走,就算想走,任务没完成也走不了。”
他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陶宣宣也没留意,“那你要阿桐干什么?你照顾不了他吗?”
……对。
说对了。
他现在照顾不了苏澈月。
昨晚事情突如其来,太匪夷又太刺激,他根本不知道现在怎么面对他。
昨夜苏澈月抱他的时候,他心里又过了一次电流,又重又麻。他把他放回床上,近乎是落荒而逃。
他以为过激的身体反应是药蛊作用的结果,他可以帮苏澈月解决,却没有人能帮他解决。
于是逃回到自己房间,躲到床上,咬着牙顶了一会儿。
没有用。象征着**的地方很痛。很折磨。
他沉默着,拿手盖着眼睛,自暴自弃地,握住。
然而这并不是最可耻和可怕的。
他在黑暗的律动里,脑子却不是空白的。或者说,空白到了只剩一个画面,一道哭腔,一种触觉。
苏澈月被遮住双目唇齿微张的画面,苏澈月忍不住漏出来的饶音,苏澈月最终交给他掌心的黏湿……
还有那个没有发生的亲吻。
他流连在这些泡影中,逐渐有了溺潮的感觉。
直到瞳孔再次失焦,手掌再次变湿。
和苏澈月留下来的气味,湿到一起。
他累得喘不过气,震惊和耻辱淹没了他,释放的瞬间他想到两个人,苏澈月和吕一舟。
前一个带给他舒爽,后一个让他斥恨。
在这一晚,两种情绪居然交织到在一起,他在排斥中享受,在不齿中沉沦,在痛恨中爽到极致。
他失去所有力气,蜷在床上:“……我他妈……”
他这样,和吕一舟有什么分别?
——尧尧,你知不知道,性取向其实是天生的,或许还会遗传,无法抗争,无法改变。
那时候他刚上初中,半懂不懂,怒着少年的脸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吕一舟说:“可能在遇见那个人之前,你一辈子都不会发现。”
少年的吕殊尧说:“我听不懂。”
“性向就像个指纹解锁的密码箱,”吕一舟给他打了个比方,“全世界也许只有一个人可以帮你打开他。在那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密码箱里是什么,于是你只能跟着旁边已经打开了箱子的人,从他们箱子里的答案去推断你自己的答案。”
他歉疚地摸了摸他头顶:“很不幸,我的钥匙来迟了。”
他早已跟着世俗选了错误的答案,却不再愿意为此负责。
吕殊尧始终坚信这是他为自己出轨偷腥找的借口。
他在那一刻就发誓,决不会变成吕一舟那样。如果没有人能打开他的密码箱,那么他会把它丢掉。
昨夜只是一场被蛊惑的游戏,就像一场毒发,很痛苦,很难忘,但迟早会被治好的。
“阿桐走不开。”陶宣宣打断了他驳杂神思。
吕殊尧说,“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和阿桐交换,我来照顾少主。”
反正原著里面,除夕夜之后,陶宣宣除了必要的医治过程以外,其他时候确实回避了苏澈月一段时间,而且顺着原著剧情,正是因为陶宣宣派阿桐照顾他,他们的关系反而才有了更进一步发展。
“……”陶宣宣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没事找事?
吕殊尧真不知道怎么描了,他无奈极了,垂着头,心里很乱,脚步也很乱,捂着漂亮的狗狗眼在原地转过来又转过去。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我一想到他醒过来看着我我就慌,真是要救了大命了……”
“都怪吕一舟,跟我说那种不三不四的话,我现在真想穿回去跟他干一架。真的,他不要我就算了,还把我也坑成这样,世上有没有我这样惨的人啊……”
陶宣宣紧皱眉头看他发疯。
房间里传来咳嗽声。
陶宣宣霎然转了回去,何子絮已经醒了。她把他扶起来,倒了盏早已备好的温茶给他,还嘱咐道:“慢点喝。”
何子絮却不喝,对着她笑,神思清明得很:“我就知道,这种时候昼昼才稍微不那么凶一点。”
他如同被唤醒的睡美人,眉眼单薄,笑起来很像秋天的梧桐叶在轻轻摇晃。
“我睡得好累。”他说,“梦见有野兽咬我,把我咬得浑身是血,我逃啊逃啊,逃到一个山洞里,发现这是个刺猬洞。小刺猬围着我,我求它们让我躲一躲,怪兽把我咬得太疼了。”
陶宣宣盯着他手里的茶盏。
“它们说,要躲可以,你要和我们一样,先让身上长满刺,这样它就暂时发现不了你了。我如同找到救命稻草,马上应允。它们七手八脚,给我连夜赶制了一层护甲。然后醒来……”
他艰难地指了指自己身上:“就成了这样。”
陶宣宣白了他一眼。
何子絮却接着说:“谢谢你,小刺猬。”
陶宣宣一愣,偏开了脸。
何子絮看到站在门口的吕殊尧,问:“吕公子是来看我的?”
吕殊尧不忍心:“是。”
“每一次昏迷,都有成群的人围在我门前,这其实很不吉利。”何子絮认真说,“看起来就好像你们已经给我办过很多次丧礼了。”
“闭嘴。”
“我想自请来照顾少主,”吕殊尧主动开口,“我虽不懂医术,照料人还是很有心得的。二公子原来也很消瘦,现在……”
现在似乎被他养得很好。
何子絮笑着说,“我知道。吕公子是很好很温柔的人。二公子说——”
吕殊尧心一提,“他说什么?”
“没什么。”何子絮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二公子其实什么都没说过。都是他病得太无聊,自己看的,猜的。
他说:“吕公子很好,但我不要你来看着我。上一次你守我的样子,就像昼昼守她的算盘和账本。”
陶宣宣蹭一下起身,又走了。
吕殊尧哑然失笑:“……你到底是想拒绝我,还是想气走她。”
“一箭双雕。”他得逞地偏了偏头,“放心吧,我现在没力气自杀。”他望着院子里的陶宣宣,“我真的好累,每一次都是。其实可以不醒的,但每一次看到小刺猬在洞里等着我,那么近,又舍不得。”
吕殊尧叹了口气。他只是个局外人,是个阅读者,不好评判陶宣宣与何子絮的感情究竟为何,和后来与苏澈月的又有何不同。
他只是觉得,每个人都很可怜,又都很顽强。
吕殊尧突然朝他鞠了一礼。何子絮惊道:“何意?”
“请求你,帮帮我吧。”
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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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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