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宅花厅,同一个座位,空气里似乎能隐隐闻见他遗留的气息,这令胡蝶不由觉得惬意,自鸣钟响起的动静提醒她此刻面对的是父亲与母亲,她收敛思绪听见父亲由衷地长叹三声,方才搓动手掌,同她交谈。
“女儿啊,为父有个不情之请,恳求你答应。”
胡父有个不为人知的旧习,面对紧张的时刻,总是不可控制地搓动手掌,身为女儿的胡蝶早在七岁,就看破爸爸的小心思,看破不说破是她的体贴与孝顺。
“爸爸,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就直说呗,我是你女儿,又不是外客,不用打这副官腔啦。”
“你见过姐姐了嘛?”
“还没,姐姐难道是去周家久住了?”
胡父下意识地去捧茶缸,被烫了一下后又赶紧缩回手,他忽然觉得委屈极了,人至古稀,才知晓窘迫的滋味,偏偏是因为不孝女的婚事,他怎能不觉得满腹委屈。
“你姐姐永远不会去周家,也不能再去周家。”
“什么意思?爸爸你有话就直说。”胡蝶心中警铃大作。
“阿兰与周家的婚事不作数了,你姐姐她……”胡父艰难地开口,“答应萧家的求婚。”
“萧家?萧浮生?我的老天爷呀!”她急切地端起面前的水猛灌了半杯,喘匀了气息,“周家呢?周家怎么说?”
视线在父亲与母亲的脸上逡巡,父亲脸色铁青,默不作声地揪住手上的一封信,母亲为难地动了动唇,却始终讲不出那句难以启齿的恳求。
“我看看。”胡蝶伸手去和父亲讨信,父亲只是不动,她又看向母亲,胡母小声地劝解胡父:“你就给她看吧,早晚得让她知晓。”
胡蝶拿过信笺,勉强镇定地读下去,读至“妹妹替嫁”四字,不由脸色铁青,她将泛黄的信拍在茶几上,震得茶具叮当响,她既羞又愧,难免语出伤人。
“他们什么意思,是要我代替姐姐与周国泽订婚?姐姐同意吗?周国泽呢,他也同意吗?”
胡父胡母皆沉默不语,面露难色。
胡蝶的心扑通一沉:“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了?电灯坏了,买块蜡烛插在烛台里凑活着继续用吗?”
胡母不忍听,小声地劝慰:“阿蝶,我与你父亲也觉得周家的这个要求很过分,很不近人情,但是阿蝶,毕竟是我们理亏在先,我们…”
胡蝶委屈地截断母亲的话道:“拿我去补偿他们周家,补偿周国泽吗?我是你们理亏后拿出去补偿周家的礼物?”
面对父母的为难与沉默,胡蝶重重地从沙发上起身,夺门逃出家中沉闷压抑的氛围。
从胡家回来,宋何书冲了澡预备在公寓里睡下了,空阔的走廊里响起了犹豫的脚步声。
他急忙从被窝里跳起身,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就冲过去开门,昏暗的楼道里,果然有一个女人的身影,不过两小时不见,她的脸色苍白又憔悴。
“想我了?”宋何书懒懒地倚靠门框,他没有第一时间张开怀抱,他压抑着内心的冲动,他选择蛰伏与等待,他喜欢她主动靠近。
这一次,他没能如愿,胡蝶犹豫了好久,终究朝他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像是扛着千斤重担跋山涉水来敲他的房门,他却端着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是他的态度伤害她的心吗?她转身预备离开。
宋何书赤脚追了过去,从背后将她揽紧在胸膛,脸埋进她的颈窝,嗅着她的香气:“对不起,怪我太过分,我只是喜欢你待我更主动些,我喜欢你撞进我怀里抱紧我。”
胡蝶转身扑进他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何书,你会一直爱我吗?一点挫折会将你的爱击垮吗?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你在说什么?”宋何书感受怀里单薄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心绪顿时乱作一团,他摩挲她透着凉意的后背,“不管你要说什么,我们先进屋,进屋再说。”
宋何书心疼地抱紧她,将她抱到床上,裹上厚厚的毯子,又递上一杯热水。“别想那么多,先喝点热水。”他温柔地说,“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一杯热水下肚,胡蝶终于醒过神,潮红的热意爬上脸颊,眼神闪躲不去看蹲在脚边的男人。
宋何书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傻瓜。”
“你干嘛去?”胡蝶捉住他的手心。
宋何书握了一握她的手,又松开:“我不走,我去给你洗点水果,冰箱里有你爱吃的草莓和芒果,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最好。”
胡蝶在他的小公寓里待到翌日下午,将近傍晚,不得不起床,宋何书催促她洗脸刷牙,然后陪她回家,她磨磨蹭蹭不愿意回去面对父母,宋何书怎么会看不透她的小心思,抱着她在耳边轻哄。
石榴枝头喜鹊鸣,胡宅蓬荜生辉,胡母盼了一夜的闺女终于被宋何书完璧归赵,胡母抱着胡蝶喜不自胜,一面安排客人到花厅饮茶。
“爸爸呢?”胡蝶问。
“你爸爸去单位了。”胡母跟在她身后穿过回廊去往厢房,一面同她讲话。
“我还以为爸爸躲起来,不肯见何书呢。”
“你爸爸又不欠他钱,有什么见不得呢!”胡母声音不大,语气却重。
胡蝶撅起嘴巴,怏怏不乐地反驳:“爸爸欠他一个闺女,欠他一句道理,爸爸碍于情面,棒打鸳鸯的行为就是不对。”
“阿蝶呀,你要谅解你爸爸,他有他的难处。”胡母握住胡蝶的手,谆谆叮嘱。
“我谅解他,但我绝对不会屈从他。哎哟,妈妈你快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好好好,我走我走,我去替你好好招待你的宋先生,这总行了吧。”
从卧室换好衣服出来,花厅里已不见宋何书的踪影,原来是周泽突然到访,邀请宋何书去玻璃花房谈话。
“他们去多久了?算了,我也去。”胡蝶不安地看着坐于花厅的姐姐,姐姐面前有一壶滚茶,估计是预备给宋何书的。
胡兰捉住她的手,不住地摩挲,她的手嫩嫩滑滑,终究是一双吃不得苦的手,胡兰望尽她的眼底,安抚她说:“你陪我去厨房准备晚餐,留他们聊天不好吗?”
胡蝶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好,他们有什么可聊的,我怕他们凑在一起讲我小话呢。”
“瞎讲。”
.
胡家玻璃花房,繁花似锦,溶溶春意。
宋何书负手独立于花阴,静心聆听身后的滚茶声。
周泽拿起茶巾裹住烧壶,滚烫的茶水倒入茶壶,清雅的碧螺春立时香气四溢,茶香伴着花香,在一方小小的花房里挥洒江南春景。
宋何书转过身,由衷地夸赞:“好一道功夫茶,周先生手艺称得上精湛二字。”
“请。”周泽特意起身,邀请他入座。
“客气。”
周泽大方落座茶桌前,望着桌角那几本厚厚的英文书,书页的一角写着清秀的“宋何书赠阿蝶”字迹。
“我可以看看吗?”
饮茶的宋何书显然也看见那几本英文书,将摞起来的书往前推了一寸,平和地邀请:“周先生可以随便看。”
周泽拿起最上面那本精装书,开口问道:“哈佛出版的最新西方文学鉴赏文集?”
“正是。”
周泽翻开封面,指尖轻抚扉页上熟悉的簪花小楷,心中默默念出“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酸涩之感涌上心头,不由得微微皱眉。他合上书本,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的烦闷,抬眼迎上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宋先生,算起来我们还是校友。”
“的确。”
周泽轻啜一口热茶,说道:“去哈佛留学的人不少,但真正的人才不多,季教授是其中的佼佼者。”
宋何书不再简单回应,笑着说:“与周先生相比,在下这点才华不过是沧海一粟。”
周泽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似笑非笑:“宋先生过谦了。阿蝶多次说过,季教授在西方文学领域造诣远超于我,能与你成为挚友,她很幸运。”
宋何书只是礼貌一笑,这笑容里,有谦逊,也有不愿深谈的意味。
周泽又看向桌上的书:“宋先生,你不觉得阿蝶这样的姑娘很可爱吗?”
“确实可爱。”
“冒昧问个私人问题,如果自由恋爱,你更喜欢胡兰还是阿蝶?”宋何书突然抛出这个问题,如同一枚重磅炸弹。
文人的交锋看似温和,实则如绵里藏针,扎得周泽心头一紧。
宋何书似觉不妥,抬眼问道:“我是不是太唐突了?”
周泽拎起茶壶斟满两杯茶,放下壶,笑意中带着锋芒:“我正打算向阿蝶求婚,不知这算不算唐突?”
这话出乎宋何书意料,他心中掀起波澜,面上却仍强作镇定。
周泽并不打算让他平静:“阿蝶既认你作老师,又当你是挚友,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这建议,您或许该去问问胡兰小姐。”宋何书巧妙地将难题抛了回去。
周泽一时语塞,转身走到花架旁,望着夜空出神。
花房外,夜色深沉,云层悄然遮住了月亮。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宋何书突然感慨,端起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既然宋先生不愿回答,那我换个问法。”周泽从容地回到座位,微笑道。
“请讲。”宋何书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宋先生,你和阿蝶除了师生、挚友关系,可有恋人之情?”
宋何书沉吟片刻,反问:“周先生既已向胡家求亲,何必再问?”
“自然有问的必要。若你们有这层关系,我求婚便是不义之举。”
宋何书努力克制情绪,却仍难掩激动:“那周先生觉得呢?”
“我看没有。”周泽步步紧逼,“宋先生娶不了她,自然不愿辜负她一腔痴心爱意。”
宋何书紧握茶杯,滚烫的温度传来,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周先生为何如此笃定?”
“宋先生难道忘了旧时婚约?宋老夫人怎会轻易让旁人取代她心中的儿媳人选,胡蝶也不例外。你打算如何跨过这道坎?”
花房内寂静无声,唯有窗外风声呼啸。
“你可以不答,但在她面前,你躲不过这个问题。”周泽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向宋何书。
“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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