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章也放下手中的毛笔,随着她出了门。
两人站在毡房门口望着一队人马从远处疾驰而来,而后缓缓在毡房前停下。
领头的男子深邃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下,轻笑道。
“看来牧谣姑娘是知道我会来了,早早就在门口迎着了。”
“近来牧姑娘的名声在草原上可是传开了,听说是办什么马展,既然牧姑娘有这闲心,想必银子也已经备好了吧?”
“哟,这还有个中原的小白脸,是你新找的仆役么?怎么不找个草原汉子?若是姑娘不曾筹集好银两,他恐怕打不过我的随从啊。”
他回头扫一眼身后的七八位侍从,他们也配合地低头拔出一侧的弯刃。
乌格勒嘴中一连串逗趣的话,却听得人遍体生寒。
“自然备好了,我去取。”
牧谣脸上无一丝笑意,转身掀开帘子,回了毡房。
这是宋成章这么多日来,第一次见她冷脸的样子,牧谣是个爱笑的性子。
他眸光一沉,幽幽地看着马上那个居高临下的男人,
乌格勒嘴角挑起一抹讥嘲的笑,上下扫视着宋成章:“怎么?你要替她出头?”
宋成章没有回他,只是负手而立,凝起的眸子弥漫出危险的气息。
倒是好久没有听过这种语气了,果然讨厌的人都一般令人厌恶。
牧谣手中攥着银钱,想着这一天,她早就将七十两分出来了。
“我去吧。”
宋成章接过牧谣手中的银两,将它放在乌格勒摊开的手掌上。
“牧姑娘还是个有本事的人。”乌格勒旋即调侃道。
“借款字据。”宋成章冷声索要。
却见乌格勒手腕一转,只扯过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叠好放在胸口。
他又从袖口中抽出两张借款字据,展开仿佛仔细辨认一番后,撕成碎片放在宋成章掌心。
“剩下二十两姑娘别急嘛,还款的日期还没到呢,”乌格勒似笑非笑。
牧谣紧紧闭了闭眼睛:“不必等了,我今日便还给你。”
“哦?是吗?”乌格勒挑眉,从袖口中将另一张字据抽出,“这个等到了日期我自会来向姑娘索要的。”
宋成章窥见字据的落款人写的确是“牧谣”二字,只是字迹似乎有些不同。
昨日他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写,牧谣扯开一张纸,刷刷写了两个大字。
“你瞧,我这字像不像出去贻笑大方的?”
这字据上的字虽说也算不得好看,起码也称得上工整。
而且牧谣下手就习惯书写的竟然是大晋的文字,可字据上的草原文字流畅自然。
一道道思绪浮现,宋成章神色晦暗。
不过这不重要,先把字据拿回来再说。
他余光略过周围一圈侍从,伸手欲抓住乌格勒的肩膀。
“唰——”
一支长箭从一侧射过乌格勒的手边,擦出一道血痕。
乌格勒吃痛之下松了手,指间的字据飘落在在地上。
宋成章箭步俯身拾起后,退至牧谣身旁。
牧谣回身朝箭羽飞过来的方向望去,脸上流露出一抹诧异。
“谁!”乌格勒面色铁青,怒吼出声。
“我。”
身着鹅黄色马甲的女子驾马而行,衣角以银丝勾勒出格桑花与乌苏图腾。
身后的那匹马上还跟着蓝衣侍女,她手中握着的弓箭还没有落下。
显然刚才那支箭就是她射出的。
牧谣有些诧异地唤道:“乐塔娜?”
听到来人姓名,乌格勒先是蹙了蹙眉,而后脸上震怒敛住,化为不可置信。
身后的随从更是将头低地更低,生怕自己被注意到。
作为草原大家族之一,他自是听过这个名字的,也识得她衣裳上的图案。
他调转马匹面向来人,蓝衣侍女从怀中摸出一块金牌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却足以看清上面的字。
乐塔娜娴熟地下马:“只听闻借钱的人不肯还钱的,还不曾听闻债主不肯要钱的。”
“既然这般,那我就替我谣姐姐谢过这番好意了。”
乌格勒强压住心底的无名之火,表面还是顺从地说道:“郡主,您说的是。”
“不知牧谣姑娘是您什么人?”他还是不死心接着问道。
“我不是说了么?她是我姐姐啊。”乐塔娜淡淡道。
谁人不知阿木尔亲王只有一儿一女。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离开了。”
乌格勒有口难言,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嗯。”乐塔娜不在意地点点头。
一群人呼啦啦盛气凌人地来,又灰溜溜地离开。
“你是郡主?”
牧谣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乐塔娜。
“我才不是什么郡主,我是牧谣姐姐的朋友。”
乐塔娜不如初见一般拘谨,望着牧谣不开口。
而是挽住她:“难道牧谣姐姐不喜欢我,没有把我当成朋友吗?”
牧谣的手臂被扒地紧紧的,她失笑道:“没有,喜欢你的。”
“那便是了,我是不是郡主有什么重要的呢,”乐塔娜晃了晃她的手臂。
“姐姐,你都没有和我说你住在哪里,害得我好找。”
牧谣领着她进屋坐下:“那你怎么找来的?”
说起这个,乐塔娜的话头便打开了。
她和哥哥他们说要一户户人家找过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先去遇见牧谣的地方去打听,原以为牧谣姐姐长得这般好看,见过的人都该有印象的。
却不想牧谣应该是个不爱出门的人,她问了好多家店铺,都没人能给她提供有用的信息。
乐塔娜脸上浮现出幽怨的神情,却突然又兴奋起来。
“姐姐,你是不是要办一个马展?”
她从袖子里摸了摸,拿出一张与桌上的纸张如出一辙的“宣传单”,在牧谣面前挥了挥,仿佛在说“她也有哦”。
见乐塔娜在家中沮丧了好些天,乌力罕才将自己得来的“线索”给她。
“我是靠这个找到你的啦,是派发这个的马行老板告诉我的。本想叫他带我过来的,可是他太忙了,我不好意思打扰他,”
她猜也是,除了扎布苏也无人知晓她住在哪儿,也是乐塔娜幸运,凭着一个大致的位置就找过来了。
听着她的话,牧谣浅笑,回答了她的问题。
“对,年后会办一个马展哦,到时候欢迎来玩啊。”
乐塔娜双手捧着脸,专注地盯着牧谣:“好呀,我到时候一定过来给谣姐姐撑场子。”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交谈,一旁的宋成章只守在炉子边默默地煮着茶。
不一会儿,淡淡的焦香味在毡房中弥散开来,而后混合着浓郁的奶香味。
“奶茶?!”
牧谣闻到了熟悉的香味,眼睛微微亮起,忍不住脱口而出。
“什么?”乐塔娜顺着她的目光疑惑地望过去。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宋成章端着漆盘走过来,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
淡棕色的茶自壶口倾泻而出,茶香与奶香交织在一起,勾得人口舌生津。
牧谣没想到之前从扎布苏拿回来两块茶砖的时候提过一嘴,宋成章就把奶茶做出来了。
乐塔娜好奇地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奶茶,忍不住抿了一口。
她的眼睛慢慢亮起:“牧谣姐姐,好喝哎。”
乐塔娜开心地朝门外的侍女招招手:“海日,你也过来尝尝。”
“这…”
蓝衣侍女闻声从门外进来,站在乐塔娜身后半步,却没有坐下。
“哎呀,你就坐嘛,要是卓拉陪我过来才不会像你这样。”乐塔娜不满的嘟囔。
海日无奈听命:“奴婢才不能像卓拉那般不知礼数。”
牧谣也尝了一口。
茶香浓郁,苦涩味微乎其微,也不见羊奶的膻味儿。
不过…
“咸的?!”
盐放得不多,味道在嘴里完全蔓延开,她才尝出来。
“家中没有糖。”宋成章解释道。
可这简直在挑战牧遥的认知,牧谣望着那杯奶茶眼神逐渐变得一言难尽。
“怎么了?谣姐姐,你觉得不好喝么?”
乐塔娜那杯已经见底了。
“不是,我之前只喝过甜的。”
“可是咸得也好喝,谣姐姐你再尝尝。”
牧谣回想了下,那口滚烫的奶茶入口的滋味。
好像是还不错?
她碰起茶杯吹了吹,试探性地再尝了口。
咸香顺滑的滋味入肚,和现代某些海盐奶茶差不多,也别有一番风味。
牧谣接受了这道新款饮品。
“是吧,我就说好喝的,那位哥哥真厉害。”
乐塔娜神秘兮兮地凑近牧谣,用手挡着嘴巴。
“牧谣姐姐,他是你的夫婿吗?对你可真好。”
牧谣瞥一眼宋成章的背影,反驳道:“才不是,他是…我的…”
她竟然一时想不出来,用什么词来形容她和宋成章的关系。
租客?
牧谣绝望,这时候有这个词么,而且哪有租客和主人睡一张床的。
“反正他不是我的夫婿。”牧谣义正言辞地回道。
乐塔娜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牧谣岔开话题,两人热火朝天地接着聊起来。
太阳西沉,天际的关线渐渐变淡,冬日黄昏的天空并无绚丽多彩的霞光。
海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郡主,我们该回去了,晚些不然您的哥哥就该找过来了。”
乐塔娜望了望天色,脸上的笑意一收。
“啊,谣姐姐,我该回去了,不然我哥哥他就杀过来了。”
牧谣瞧着她脸上的担忧太过真实,轻笑道:“去吧去吧,你很怕你的哥哥么?”
“那当然了,我父亲母亲都不会罚我,只有我哥哥会。不过他对我也很好,下次你来我家可以见到他。”
乐塔娜摆摆手:“谣姐姐,过几天我再来找你玩呀。”
“好,随时来玩,不过我有时候会不在家。”
将她送出门,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见牧谣才折回屋内。
宋成章幽幽道:“人回去了?”
这一下午,她聊天可真专心致志啊。
牧谣点点头:“嗯,晚上吃什么?”
你只关心晚上吃什么吗?
宋成章想问问她,但他知道得到的回答一定是“不然呢”。
“吃炒米。”
他还是别在牧谣那里自取其辱好了。
宋成章将碗端上案桌,舀了一勺炒米加在奶茶中,拌了拌递给牧谣。
“尝尝。”
还有这种吃法?
松脆的炒米吸足了顺滑的奶茶,变得软而有嚼劲,一个词“好吃”。
牧谣抓一把没有浸过奶茶的炒米塞进嘴里,发现各有各的滋味,却还是没有拌着奶茶好吃。
一碗被她吃得干干净净,躺在炕上的牧谣捏了捏自己似乎圆了一圈的肚子。
怎么办,她的胃口似乎被宋成章养叼了。
以前在现代,她才不是一个会努力琢磨吃什么的人,只要是好吃的她都爱。
不过都冬天了,也该长点肉了。
牧谣顺理成章地说服了自己,陷入了梦乡。
夜半覆盖毡房的毡毯被吹得飒飒作响,一阵阵拍打着木门。
牧谣被冻得迷迷糊糊的,卷着一侧的被子滚到角落里缩着。
后来却又似乎渐渐暖和起来。
翌日醒来,牧谣闭着眼眸忍不住搓搓双臂,却发现全身暖融融的。
她睁开眼睛看了一圈,原来炉子都被挪到她这边了。
牧谣穿好衣裳,拿着木盆准备出门洗漱,掀开帘子,却是一番不曾见过的景象。
如棉絮一般的雪花飞旋而下,静静地落在草地上,泛黄的草根上凝起一抹白色,又慢慢化去。
“宋成章,下雪啦!”
牧谣眼底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忍不住放下木盆,冲到天空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