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工下午才过来。沈鱼在门前挂了个“闭店”的牌子，但没过多久，周素晶牵着平安，大包小包的推开门。
“沈老师，新年好。”平安先一步冲过来，倒在沈鱼面前露着肚皮打滚。周素晶把手里的袋子搁在桌上，朝他笑。
沈鱼蹲下身，揉了揉平安柔软的肚子，“新年好。”
“这是今年备得年货，送给沈老师。”
沈鱼抬头，看向被摆的满满登登地桌子，“太多了。”
“今年准备的多了。”
周素晶瞧沈鱼看着年货不动，生怕他会拒绝，又说：“拿着罢，沈老师如果不要我还得提着它们挤火车，太重。”说完她拉了拉平安的绳子，补充：“一个平安已经够让我费心了。”
闻言，沈鱼抿唇，转头望向后厨的陈水。
“拿着罢。”陈水从窗户里看过来，道。
周素晶立刻笑开了。
与沈鱼寒暄一阵后，陈水走出来，手里也提着东西。
“礼尚往来。”他说。
周素晶想拒绝。
“都是一些吃的，不重，也可以在火车上吃。”
“......那谢谢陈老板了。”
“不用。”陈水不动声色地转身，没有继续参与两人的寒暄。
“啊，”周素晶轻叹一声，“陈老板人真贴心。”
沈鱼坐在她对面，平安伸着脑袋挤进双膝，狗头依旧毛茸茸，软化了沈鱼的心。
他笑了笑，“嗯，是很贴心。”
周素晶看着他揉平安的脑袋，像是想起些什么，低声问：“早上听说有个疯子砸店，没事吧？”
沈鱼的手一顿，“没事。”
“没事就好，这到了新年伊始，街上鱼龙混杂，闹事的人多，沈老师要小心些好。”
“嗯。”
“年后老师真不回来了？”
“不回去了。”
“这里工作也好，没多少烦心事。”周素晶目光环视一圈。
“是。”
周素晶望向窗台上的花，“这是槲寄生吗？好漂亮。”她起身上前，想要看清楚。
但在这时，后厨传来响动。陈水端着托盘。颀长的身形挡住了白炽灯的亮光，氤氲的蒸气飘在上头，像昏晨线上飘散的薄雾。
他说：“周老师，留下来吃顿午饭吧。”
火车票是在下午一点，视线从槲寄生上移开，周素晶瞧了眼时间，“不了，谢谢陈老板，我一会还要赶车。”说着，她开始收拾东西，牵起平安向两人道别。
待人走后，沈鱼凑到陈水跟前，往托盘上一瞧，手自然勾住他的小臂，问：“酸不酸？”
“只放了一点醋。”陈水把两碗番茄汤端到桌上，又低身整理着周素晶送来的年货。将它们都搁置到架子里。
“只放了一点醋吗？”沈鱼存心逗他。舀了一勺进口，眯眼笑说：“我倒觉得酸，酸死了。”
陈水沉默，替沈鱼挽着袖口，避免被热汤溅到。
“花是送给你的。”
“我知道。”
“知道还不给旁人瞧？”
“嗯。”
“那你还把它摆在窗台上？”
“窗台上阳光多，长得好。”
陈水端来几盘炒菜，把盛得冒头的米饭递到沈鱼面前。沈鱼无奈，“太多了，吃不了。”
“剩下的我吃。”
“你就不嫌弃？”
陈水抬头，认真凝着他的眼睛，“不嫌弃。”
沈鱼被看得脸热，低头搅着碗里的热汤。热气一股一股的散着，浮在他脸上，潮乎乎的。沈鱼忍不住伸手去擦。
“陈水。”沈鱼叫他。
“嗯。”
他想起晨间在雪地里打滚的女人，她的脸上也是潮乎乎的，黏着乱糟糟地头发，神志不清。
“万一，”沈鱼默了默，“万一哪天我也变成疯子，怎么办。”
陈水目光没转，“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沈鱼不喜欢这么肯定的回答。像是在顾左右而言他的刻意回避。
“你和、她不一样。”陈水滞了一瞬，回答。
“为什么？”沈鱼像执意去要一个更合心意的答案。又仿佛目的不在于此。
陈水安静一会。一时间，小店里就只剩碗勺碰撞的叮咚声，模糊间恍若门头被砸掉的风铃。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陈水脸上露出难堪的神色，声音也闷闷的，从遥远的白雪边际随寒风翻滚而来，撞到墙就碎了。
“可我想听你告诉我，”沈鱼轻声说：“就像当初我告诉你一样。要不然就太不公平了，陈水。”
他执意去撬开他的最后一道防线。
在徐一然诊室前的愧疚再一次卷土重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而即将窒息的瞬间，沈鱼朝他伸出手，去碰颤抖的长睫。
“没关系的，陈水，我还在呢。”
他说。
如平常一般柔软的语调像支起的一根撬棍，彻底撬开了陈水落满尘灰的心门。
“她是我妈妈。”
或许是埋在心底太久，陈水在说话时总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一句话中间要间隔好久，久到一碗热汤放凉，被沈鱼塞进嘴里的话梅糖融化。剩下的就只有弥漫在齿间盖过眼泪的酸甜。
“怎么这么爱哭。”
沈鱼抽了张纸，仔细擦着他眼角泪痕。“不要揉，”沈鱼按住陈水泛凉的手指，圈在掌心，“眼睛都红了，还说我是核桃。”一句调侃，记到现在。
陈水破涕为笑，“好记仇。”
“和你一样，”沈鱼说：“改天我去买本日记，专门记仇。”
“只记我的仇。”
“行。”沈鱼敲了敲他的脑袋，“小孩一样。”
陈水蹭到沈鱼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真摆出几分小孩的依赖，“你还没对我说新年快乐。”
沈鱼眉梢一挑，“还醋这个呢。”
陈水亲了亲他的脸颊。
沈鱼被亲的有些痒，歪头躲了躲，见人倾身靠上来又要亲，连忙道：“谁说我没祝你新年快乐？”
陈水眼睛一亮。
沈鱼向窗台扬了扬下巴。
“花？”
“嗯。”
陈水终于舍得离开沈鱼的怀抱，起身走近。这束花收到的太过突然，当时的大脑只来得及被隐瞒的愧疚占据，再无法去思考其他。陈水掀起花枝左右的玻璃纸，内面有一行用金色马克笔写下的小字。
字迹有些歪扭，大抵是玻璃纸难写字。但笔画依旧工整，陈水认得，这是沈鱼的笔迹。
“陈水，新年快乐。”
眼前的小字逐渐与耳边的声音重叠，清冽的柠檬香气铺洒在颈侧。
陈水瑟瑟一颤，转过身，撞上了沈鱼满载笑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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