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彻底散了。铺天盖地的黑墨渲染了整片天空。陈南去拉了门头的灯,映出的光比屋里还亮。沈鱼眨眨眼看过去,不一会儿,视线里就淡出光晕。
陈南瞧出沈鱼眼里的疑惑,说:“这灯是水哥安的。”
潜意识觉得这件事与陈水的从前有关,沈鱼倾了倾身,示意陈南继续说下去。
“从前干活收的晚,村路又难走,尤其是下雨天,”说着陈南瞧了眼在沈鱼肩头睡着的陈水,轻轻叹气,“小溪怕黑,水哥就去县里买了两个最亮的灯泡给换上了。”
沈鱼垂眸,理了理陈水额前凌乱的碎发,“他很疼陈溪。”
“疼到骨子里!”陈南道:“每天种地买菜挣得钱一个月数下来就几十块,还要日日早晨牵着小溪去村头买糖吃。”
“糖?”
“嗯,就村头卖的话梅糖。”
一旁陈霖听着谈话,末了,从袋子里掏出一袋话梅糖,“就这个,刚刚怕水哥伤心,不敢拿出来。”
沈鱼心头一疼。想起当初小店里被朦胧混沌罩住的陈水,他伸手将糖接了过来,“......陈溪喜欢吃话梅糖?”
陈南没回答,只点点头。
突如其来的莫大的悲伤把沈鱼也罩住了,他仿佛设身处地的感受到了陈水的痛楚。这道痛楚一直没有愈合,而是渗着血去承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剖解。
沈鱼微微躬着身,心脏疼的几乎喘不过气。倚在身侧的陈水似乎感受到了,抬起右手下意识的抚上沈鱼颤抖的手背,接着拍了拍。模糊的字句穿过白雪反射的黑夜,穿过透亮的白炽灯光落在他的耳边。
像耳鬓厮磨。
“没事,小鱼儿......”
泪瞬间落下来,滴在他的耳垂上,晶亮的一颗,沿着皮肤纹理滑下,没入颈间,润湿了衣襟。
和浓稠的酒香混为一谈。
“其实,小溪死前手里攥着的是要给他话梅糖。本来是给哥哥的生日糖果,”夜色太暗,陈南看不见沈鱼眼角的泪,“那场火灾后,水哥和我说的。他憋了很久,崩溃了。”
陈南低着头一个劲的说,像是把沈鱼当成陈水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企图着最后一个希望。
“我知道。”沈鱼闭了闭眼,顺下眼角的眼泪,轻声开口,“我会一直陪着他。”
闻言,陈南盯着他,许久才把哽在喉咙里的叹息吐出来。
最后一罐啤酒被陈霖偷拿了去。这小子不会喝酒,咽一口吐两口,陈南终于看不下去了,扶着他到外面树干下哗啦啦吐个干净。
于是,明亮灯光下,院内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沈鱼借着这灯光把陈水的眉眼一划一笔的刻进记忆里。他的指尖蹭过眼尾小痣,幽幽摩挲着。是爱极的表现。
陈水被这带茧的指腹蹭得发痒,蒙眬睁开眼睛,恍惚间发现沈鱼泛红的双眸,扬手在长睫上刮了刮。
沈鱼低伏着身,凑近陈水唇边。
“怎么哭了?”陈水问。
沈鱼笑了笑,“没哭,是刚刚吃的那片牛肉,太辣了。”
“哦,对,”陈水迷迷糊糊的答:“我记得你不能吃辣。”
陈水揉了揉眼睛,嘟囔,“下次还是我做,陈南不知道你的口味。”
沈鱼心里翻着浪,“今天是你的生日,怎么还要照我的喜好来啊。陈南说你最爱辣了。”
陈水打了个哈欠,酒醒大半。他心疼地按了按沈鱼的肩膀。
“麻吗?”
沈鱼摇摇头,等着他的回答。
陈水笑笑,“那是以前,习惯是会变的。”
沈鱼顿了顿,扯开话题,目光黑漆漆地望向不远处弄的泛青的黑夜,“八点半了。”
话音刚落,眼前忽的乍开一束蓝色的花簇。像海面涌动的波涛,带着褶皱的银白,一层层剥开,在细碎的“滋滋”声里,背景的黑夜也仿佛成为深海某处低裂地沟壑。
“水哥——”陈霖拿着几根烟火棒跑过来。烟火的白光把他脸上的笑意晕得更深。
陈水后知后觉的看向沈鱼,下一秒,手里就被塞进了一根烟火棒。
点燃。
浓烈的光在身边绽放。
陈霖冲他喊:“生日快乐——”拖长的音节被碾碎铺匀,灌满了往日荒凉的小院。像一个庆典的开端。
今天本来就是一个庆典。
四人中唯一没喝酒的就只有沈鱼。陈南陈霖也不肯多呆,挎起布包,带着满身酒气洋洋洒洒地离开。
“这还是我第一次开车。”沈鱼坐在驾驶座上,为旁边的陈水仔细扣好安全带,
“实在不行,我叫个代驾。”
沈鱼揉了揉他的耳垂,“陈水,你好像总是忘记我比你大。”
“……”
“四岁。”
“……”
沈鱼扬了扬眉,“怎么,不服?”
“不是,”陈水抿唇,说:“这话本身有歧义。”
“有什么……”沈鱼猛地一怔,接着脸颊迅速升温,方才还嚣张地气焰跌下去。他匆忙偏过头,不再说话。
见状,陈水忍不住笑出声,欠揍似的弯着眼靠近沈鱼,“沈老师怎么不说话?”
“闭嘴。”沈鱼瞪他一眼。
“沈老师?”
“沈鱼?”
“小鱼儿?”
“老婆?”
……
作死的代价是被明令禁止坐在副驾驶。陈水瘪着嘴坐在后座上,“小鱼儿,我错了。”
沈鱼只一门心思开车。只留陈水像被抛弃的小狗,垂着眼委屈巴巴。
中途沈鱼停下车,陈水眼前一亮,视线跟着沈鱼动,但见他下车理都没理会自己便走进一家店。紧接着又提了个盒子回来。陈水的注意力全在沈鱼身上,见人坐下,又摇着尾巴凑上来示好。
“小鱼儿买的什么?”话虽这样问,目光依旧只盯沈鱼。
沈鱼推了推陈水的脑袋,“坐好。”
“我不。”
沈鱼没法,只得哄:“回家告诉你。”
陈水很喜欢沈鱼对于“家”的称呼。早在半月前,沈鱼就退了出租屋的下月租赁费,连人带行李都被陈水打包进了他的屋子。
见人终于和自己说话,陈水眼睛亮晶晶的眨了眨,“好。”
居民楼的楼道灯依旧摇摇晃晃的,但因着陈水换了灯泡,比平常亮许多。沈鱼曾说用不着这么麻烦,灯只要还能亮,就也能照路。直到有一次。沈鱼从楼梯上踩空,庆幸台阶不高,只险些崴伤脚踝,为此陈水心疼的扒着人亲了又亲。当天晚上就换了灯泡。
他总是这样细心。
沈鱼提着被白色塑料纸罩住的盒子,陈水跟在身侧,认真盯着脚下,口中还不住念叨慢点,慢点。
沈鱼转过脸,看他。
陈水露出白牙。
“傻子。”沈鱼笑。
陈水也跟着笑,嘴里的念叨却不停。
回到家,沈鱼把贴在柜子上求吻的陈水推进卫生间,嫌弃着他满身的酒味。这话一出口,果不其然让原本晃尾巴的人蓦地熄了火,乖乖巧巧的抱着睡衣进去了。
只是待出来时,客厅里一片漆黑。
莫不是停电了。陈水擦着头发,朝卧室走,“小鱼儿。”他唤。沈鱼怕黑,他一直知道。
“小鱼儿?”
“啪——”
眼前突然的灯光让陈水短暂的失神。他下意识闭上眼,但下一秒,微凉手指拂过颤动的眼皮,一吻落在唇角。
感官被无限放大,往日的柠檬香气从未这般热烈过,大抵是喝过汽水的缘故罢。
“陈水,”沈鱼在抱着他,“睁眼。”
陈水听话睁眼。
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被搁在客厅的桌子上。
他看向沈鱼。
沈鱼:“陈水,生日快乐。”
自弟弟死后,陈水从未有过生日。这原本幸运的一天彻底被死亡占据,像一座坟墓横斜在生的边缘,充斥着陈水的生日,渐渐地它或许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扩散开,充斥着陈水生活的一点一滴。
陈水眼眶通红。
“过来许愿。”
“……我。”陈水瞳孔微微收缩着,他无法应对眼前巨大的喜悦。没人教过他。
“过来。”沈鱼牵起他的手,把打火机递给他,“把蜡烛点燃。”
陈水依言照做。他默了默,像拒绝又像口不择言,“我已经二十三了。”不是需要生日的年纪。
“闭上眼,许愿。”沈鱼第一次无视他的话。
陈水看着他,闭上眼。
“许愿。”
几秒钟后,陈水睁眼。
沈鱼问:“许完了吗?”
“嗯。”
“几个愿望?”
“一个。”
“怎么才一个?”
陈水眼角有湿润泪痕,“一个就够了。”他说。他第一次体会如此强烈的偏爱和幸福,陈水的头脑快要昏了。
一个就够了。
只要他的生活里还有沈鱼,哪怕没有愿望也是幸福的。陈水看向为自己切蛋糕的沈鱼,想。
“陈水,吃蛋糕了。”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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