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兮转过头去。
身后是昨晚遇见的和蔼阿姨,还有雪兰的母亲,一位温婉的汉族女子。
简兮头一次在顾弦不在身边的时候独自面对塔塔尔族人民,心里不住打鼓。
雪兰的母亲似乎看出了简兮的紧张,忙宽慰到:“别担心,有我在。”
简兮朝雪兰的母亲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朝一旁的阿姨问道:“阿姨,我今天见您的花帽刺绣格外独特,请问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雪兰的母亲帮忙翻译,末了还朝简兮道:“小兮,这是拉希玛婶婶,你可以唤她名。”
拉希玛不知何时头上又戴上了一顶新的花帽,她指了指自己的花帽,得意地笑了笑。
“拉希玛婶婶是塔塔尔族花帽刺绣手艺的传人,是整个村落里刺绣最精美的人,所以每年萨班节,她的花帽都是最漂亮的。”雪兰的母亲介绍道。
简兮眼睛一亮,连忙拉住拉希玛的衣袖:“真的吗?那,拉希玛婶婶,如果你方便的话,不知可否教我花帽刺绣?我想要绣一副图案。”
拉希玛听了雪兰母亲的转述,很爽快的点头答应。
简兮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连连道谢。
见简兮激动又慌忙的模样,拉希玛和雪兰母亲对视后噗嗤一笑。思索片刻,雪兰母亲还是忍不住提醒了简兮一句:“小兮,你可知,在塔塔尔族文化里,倘若你刺绣的花帽是拿来送人的,尤其是男子,那可是有别的含义的。”
简兮原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送顾弦一份礼物,但......
“请问是什么含义呢。”简兮犹豫片刻,还是发了问,但她心底或许早已有了答案。
“定情。”雪兰母亲的声音很柔和,像是江南的流水,又泛着绵软的笑意。
简兮望向被人群簇拥的比赛场地,树影和人影都在摇曳,唯有那道欣长的身形,像是注定要斑驳的相片里永不褪色的印记。
简兮想,不妨就留下这样一份念想吧,在注定会被顾弦遗忘的时光里。
至少它能向简兮证明,她曾勇敢又怯懦地将一个人放进了心里。
在顾弦比赛结束的时候,简兮像雪兰迎接乌尔曼一样,在距离他最近的一侧,安静地迎接着他的平安归来。
运动后的热气升高了少年的体温,在顾弦走近她的时刻,简兮只感觉头没由来的发晕。
顾弦似乎忘记了他的红绳手链,直到夜晚各自回房,他也不曾向简兮要回。
洗澡前,简兮原本想将手链取下,却在指尖触到的片刻,顿住了。
她还不想取下来。
她贪婪地享受着和它的每一分时光,就仿佛顾弦也在身边一样。
简兮第一次全程抬着一只手完成了洗澡。临睡前,看着全然未被水沾湿的红绳,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萨班节过,日子又恢复了常态。
白日里,顾弦都窝在房间里看书,简兮便趁机找拉希玛学习刺绣。
她不知道终局会在何时落下,她只能拼命往前。
为了避免语言不通,雪兰母亲也非常善意地陪伴着她俩。
简兮将自己想要刺绣的图案交给拉希玛,拉希玛看了看,表示难度不算大,作为初学者,她只要掌握平针和回针绣就能够完成。
由于她的目的是刺绣,拉希玛建议简兮在成品素帽上进行刺绣。
于是,简兮为顾弦挑了一顶深蓝色的素帽。
“深蓝色,适合金线。”雪兰母亲转述了拉希玛的话。
“金色吗?”简兮想起了伊犁的日光照在顾弦身上的模样,眉眼变得温柔起来,“金色,很适合他。”
顾弦近来几乎只有在晚上才能见到简兮,忍了几天,他终于忍不住在简兮回房前将人拦下。
“这几天,都去做什么了?”顾弦靠在门边,双手抱臂,隐在阴影里。
简兮伸手开了门,走了进去,将手里的一个纸袋放到木桌上:“这是我的秘密。不过你不是忙着看书吗?怎么想起我了?”
说完见顾弦还站在门外。
“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呀。”简兮招呼道,末了突然想到什么,眉尾一挑,唤道:“哥哥。”
“别乱叫。”顾弦走了进来,但并未关上门。
简兮吐了吐舌头,一副往日的调皮模样。
但在顾弦看不到的地方,简兮还是没忍住红了眼——
就在她回来前,许久不见的天空神秘声音又出现了。
“这段时日,在这里玩的可还算开心?不过我得提醒你,今夜就是你在这个时空最后的时间了。当天光大亮,你再睁开眼时,便是你的世界了。”
还是到这一刻了。
简兮敛下神色,转身看向顾弦:“顾弦,肚子饿了吗?今夜我给你做顿饭吧。”
顾弦看着简兮的一反常态,眉头微皱:“平日不都是我做饭,今天怎么想着亲自下厨了?”
“当然是想要感谢哥哥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啦。”简兮故意不正经地回答。
顾弦没功夫反驳简兮的称呼问题,他只抓住了一个关键点:“感谢我这段时间的照顾?简兮,你要离开了吗?”
简兮一愣。
顾弦,比她想象的还要敏锐。
“为什么这么说?”简兮故作平静地问道。
“不是吗?”顾弦没有正面回答。
简兮轻笑了一声:“别多想。”说完,便快步进了厨房。
现在简兮已经学会了顾弦一大半的拿手菜——酸菜水饺鸭,太安鱼,甜烧白,回锅肉......
当一顿堪称年夜饭的菜肴被摆在桌上的时候,顾弦彻底冷了脸。
“简兮,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简兮将米饭盛给顾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会有什么不同吗?”
说完,她抬眸看向顾弦。
少女的瞳仁太黑了,像深海的漩涡,无人逃脱,却都甘愿折服。
顾弦被问住了。
但他知道,会是不同的。
如果早知简兮要走,无论她这几天在忙什么,他都想要陪着她。
他很难解释这样的情感,因为明明他们从相识起,不过十天。
但好像,他就敢奢望得到一个永远。
只是现在,他被骤然通知了一场再见,让他来不及将过往的蹉跎都变成难忘的纪念。
他被偷走了八天,原本属于他和简兮的时间。
“顾弦,尝尝吧。看看像不像你给我做的味道。”简兮夹了一块鱼放在顾弦碗里。
顾弦没动。
“生气了吗?”简兮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她的手被抓住了。
很用力。
却让她刚好不疼。
这是第一次,顾弦主动牵她的手。
“顾弦,我有一个礼物要给你。”简兮从座位上站起来,由着顾弦牵着她,伸手拿到了纸袋。
她将纸袋递给了顾弦:“看看,喜欢吗?”
顾弦没松手,也没接下。
似乎他觉得,只要不接受这份临别的礼物,他们就还不算说了再见。
简兮无奈一笑,替他拿出了纸袋里紧赶慢赶做出的花帽。
深蓝色的帽子上是金色的图案,顾弦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的那幅简笔画,那两道他看过太多次的背影。
“顾弦,人们常说痛苦需要时间来治愈,但有时我会想,会不会痛苦的存在才能证明爱和泪水不是一场幻觉。”
简兮轻拂过花帽上依旧有些笨拙的针线,这是她绣的第三顶花帽。
“既然不记得容貌,那就记住背影吧。至少那也是他们,爱你的方式。”
她学着拉希玛婶婶的模样,亲手将它戴到了顾弦头上。
“还挺合适。”
简兮学着萨班节时顾弦对她的评价说道。
沉默片刻后,顾弦的声音缓缓响起:“简兮,你知道送一个人花帽,是什么意思吗?”
简兮能感觉到,顾弦握着她的手在发抖。
“什么意思?”简兮假装没有发现顾弦的异常,故意直视向他的眼睛。
她看见少年掀起薄薄的眼皮回望向她,里面盛着风雨欲来前的微波,高挺鼻梁下的薄唇很轻很慢地吐出三个字:“是定情。”
简兮怔住了,嘴唇张了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他都知道。
可是,她宁愿他不知道。
那样,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爱他,即使她是一个怪人。
愣神间,简兮只感到一股力量,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跌入了顾弦的怀抱。
手指下是少年宽阔的肩膀,紧致的肌肉中有血管在有力地搏动,几乎要震碎她的指尖。
熟悉的檀香气息铺天盖地向她席卷而来,宛如囚笼,将她彻底囚禁。
她的脑袋开始发晕,却感到颈侧一触即分的凉意。
很快,却很重。
像是想要刻下一道永恒不灭的印记。
她的心控制不住地发颤,连同着侧颈的皮肤也开始发麻。
不可名状的悲伤席卷而来。
她垂下头,认命似地咬在了少年的后颈。
一滴泪落在了他的肩上。
她能感到身下人瞬间僵硬的身体。
环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她无奈地轻笑一声,温热的呼吸打在了少年的脖颈。
顾弦心下一紧,他缓缓松开桎梏在怀抱中的人。她安静的看着他,睫毛上的水珠,如雨后淋湿的芭蕉。
冰凉又细密的吻轻轻落下,从简兮的锁骨一路向上,落在侧颈,耳前,脸颊,下颌,最后停在了她的唇边。
简兮的泪,是咸的。
“简兮,你不是爷爷故友的孙女。”少年贴在她的唇边,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知道了。”简兮颤声回答。
“简兮,你是谁?”顾弦哑声问道。
“我只是,一个想要靠近你的人。”
像是箭矢终于崩断了拉到极限的弦,少年泛着凉意的唇终于落在了它该落的地方。双唇相触的瞬间,横冲直撞的火焰迅速升腾,几近燎原。
一切都没有章法,像是狂风卷起巨浪,尽数倾覆在两人身上,身体被淋湿,呼吸被掠夺,直到天旋地转,时空倒转,一切别离都被碾碎在这汹涌而澎湃的混乱。
咸湿的热泪混杂在唇间的纠缠里,像是苦涩的雨季里最后盛开的白茉莉。
少年的拥抱越来越紧,仿佛是一松手,她就会变成风吹就散的蒲公英。
“简兮,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不知道。”
“你要去哪里,我会去找你。”
“顾弦,等我来找你。”
今夜的风格外大,不知何时,敞开的门已经被吹闭。夜晚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的呼吸。
“顾弦,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好。”
花帽早已被取下摆放在木桌上。
窗外透过稀薄的灯光,只照亮了木制的地板。
所有洪水般的爱意都被小心珍藏在了终会消失殆尽的黑暗里。
连同帽沿隐秘处,绣着的一颗星。
——
“小兮,拉希玛婶婶说画册左侧的图案都可以绣,唯独这颗星星,你千万不要绣。”
“为什么?”
“因为在塔塔尔族,星星代表的,是那遥不可及的爱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