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眼前是熟悉的银色遮光帘顶。
简兮抬手挡了挡眼睛。
她又做梦了。
只是,她没想到,她又见到了顾弦。
他没怎么变,熟悉的檀香,深海般的眼睛,还有腕间的红绳,像上次一样,刚好卡在他的腕骨之上。
只是,这一次,他似乎经历了不好的事情。
简兮的心沉了下去。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她从来没希望顾弦过的不快乐。
可这次的梦里——
“顾弦哥哥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他不和我们任何人说话......我和乌尔曼经常来找他,慢慢他也会和我们说一两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
简兮曲了曲四指,手心仿佛还残留着顾弦睡梦中紧攥的触感,仿佛只要他一松手,一切都会消失殆尽。
她又想起了第一次梦里,在那间不算大的房间里,单独的枕头,零星的鞋,和餐桌上永远只有一副的碗筷......
为什么顾弦总是一个人。
简兮重重叹了口气。
如果......
如果他不是一场梦就好了。
那样,也许她就能一直陪着他了。
手机闹钟的振动声响起。
简兮回过神来。
她想起上次专业课后教授的提醒,今天将公布社会实践的具体安排,完成情况和期末考核成绩息息相关,万万不可缺席。
简兮放下手,迅速从床上坐起,翻身下地。
耳边传来铃铛的声音,很细微,却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简兮低头一看。
她原本空空如也的右手腕上,竟然环着一条红绳,其上正坠着一颗金铃。
顾弦的手链?
简兮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顾弦的手链为何会在她的手上?
那不是一场梦吗?
怎么会?
难道——
“人类在进入睡眠时,其意识会进入叠加态的“弦梦域”......倘若有人能发现自己正处于梦境,则会瞬间引发叠加态的“弦梦域”坍缩......人类便有机会进入到可以自行操纵的平行现实。”
“为了避免你闯祸......我有必要给你交代一些我们这个时空的生存要求。”
“......在本时空发生的一切,都会真实反映在你的身上......”
难道......顾弦真的生活在另一个平行时空?而这个手链,是她从另一个时空带出来的?
怎么会?
简兮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就好像原本飘渺的,遥不可及的幻影,有一个人告诉你,只要靠近些,再靠近些,你就能拥抱那具真实的躯体。
只要,只要她能够再去到那个时空,她就能找到他——
“你要去哪里,我会去找你。”
“顾弦,等我来找你。”
她爱的少年,原来是存在的。
“顾弦,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
李桂娟一早就来到了顾弦的病房。
各种监测机器依旧发着规律的响声。昨夜异常跳动的脑电设备的数值又降回到了以往的状态。
李桂娟松了一口气。
看来没什么大碍。
她去卫生间接了盆温水,来给顾弦擦拭手臂。
待她擦着顾弦的右手时,突然停了下来。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腕,她有些恍惚。
她记得这小伙子之前右手腕拴着一根红绳来着?每次擦拭的时候她都小心避开来着,怎么现在不见了?
李桂娟盯了半天。
难道她记错了?
她快速擦完顾弦的手臂,收拾完毕后便在床铺周围寻找起来。
找了一圈也不见踪迹,连周围垃圾桶也被翻了个遍。
李桂娟心里一凉。
她听过这孩子的身世,这个红绳指不定是重要的人留给他的东西,怎么能够说掉就掉呢?
还是得找医院的保洁再问问,希望能找回来吧。
-
简兮紧赶慢赶在铃声打响的最后一刻进了教室,然后被迫坐在了没人选择的第一排。
台上,是负责这门专业课《社会语言学》的谭教授。约莫五六十岁的老爷子,每次上课都把他花白的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身上一套灰色西装,熨得服服帖帖。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他便开始了社会实践内容安排的讲解。
谭教授常年关注于我国少数民族的语言传承现状,致力于探究语言保护新模式。作为这门课程的带教老师,他为本次社会实践选定的形式是——少数民族语言采录。
简兮有些意外。
她既往参加过不少的社会实践项目,大多以志愿者服务项目为主。和语言采录相关工作,她却是第一次听说和接触。
谭教授想必也清楚,这项工作大家基本上都是初次接触,于是对于语言采录的定义进行了简短的介绍:“所谓语言采录,就是通过我们采录员对语言的系统性记录、保存和分析,使一门语言的语音、词汇、语法等能够进行全方位的保存,这对于濒危或者小众语言而言,尤为重要。”
谭教授的介绍,让简兮想起了在另一个世界里顾弦曾流利和塔塔尔族人民交流的场面,也想起自己因为不会当地语言而错失和乌尔曼以及拉希玛婶婶亲自对话的遗憾。
一时间更觉出语言对于灵魂的链接能力。
如果不是时间有限,她也希望能够学会塔塔尔语。
一时间,简兮的心底涌出一股久违的、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出不同寻常的热情,让她想要尽全力做好这次的实践任务。
谭教授还在继续:“这次我们要进行语言采录的少数民族是我国人口最少的少数民族之一。有人能猜猜可能是哪个民族吗?”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谭教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让你们平时多了解一些少数民族文化,你们不听,看吧,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既然你们不知道,咱们就开盲盒吧,到了地方你们就知道答案了。”
谭教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最后还是认命了似的开口道:“不了解没关系,咱们先得对咱们的语言采录设备和流程了解清楚,近两周的课,都用来做实践前培训了。”
谭教授考虑的全面程度超出了简兮的想象。实践前培训不仅涉及到语言采录的基本流程介绍,设备的使用,语音的标注方法,甚至对于这个神秘民族的宗教和礼仪都进行了讲解。最后他们还被要求分组场景练习,以应对语言采录请求被拒绝的问题。
当然,这么多的内容很难在专业课时间内完成,所以他们班几乎每天晚上都额外抽出了时间,来进行培训。
已经有人多次朝谭教授打听目的地,教授只是神秘一笑,然后默默地拿出行李清单。在寒风萧瑟的冬季里,清单上高倍防晒霜格外抢眼。
一时间猜测纷纭。
中途,简兮抽时间回了一趟家。
独自一人来到爷爷墓前的时候,她没想到会遇见其他人。
“这不是老四家那个厉害的小妞吗?考了个好学校有什么用?一个人要是不懂得感恩,和畜牲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
“就是,老头子去世的时候,一屋子人,就她一个人一滴泪都流不下来,真是魔鬼的心肠。还不如人家哭丧的人会表演。”
“这种人还好不是我家孩子,不然我非得要打断她的腿,哪能让她现在还活蹦乱跳。也不知道老四怎么想的。难怪他这么多年一直没出息。”
说话的人简兮只见过一面,叫不出名字和身份。
她只能假装没听到,将买的西瓜放在了爷爷墓前。
爷爷讨厌苹果和梨,水果里面只吃西瓜,她记得很清楚。
“哪有人过来放个西瓜,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抱起走啃了。苹果啥的也不晓得买,一点规矩都没有。还是个大学生,真是丢人。”
几人见简兮始终不说话,没了耐性,手指就开始往她肩膀上戳。
那些人力气很大,戳得她很疼。
她突然觉得,爷爷离开的时候,是不是也很疼。
一滴泪滑落脸颊。
“现在哭有屁用,假巴意思一哈。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你个该背时娃儿。哭个锤子。”
“见到亲戚也不晓得打招呼,你那个父母也是。老头子死了,我们跟着忙前忙后的,也不晓得最后封个红包,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会。”
简兮拿下自己的挎包,从里面掏出仅有的几张红钞票。
“我只有这些,替我父母谢谢你们。”
几人手下一松,然后轻蔑地瘪瘪嘴:“你以为我们差你这几百块钱?我们只是好心提醒你,没必要在老头子墓前装腔作势,他人都没了,哪个看你表演?”说着抽走了简兮手里的钱,走了几步路,又回来拿走了墓前唯一的西瓜。
“这个放这里也是要被偷走的,我们拿走算了。”
说着还状似嫌弃地拍了拍西瓜上的灰。
几人走了,简兮在墓前蹲了下来。
“爷爷你别难过,小兮等会儿再给你买一个更大更圆的西瓜。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说话。”
“爷爷,你是不是一直在生小兮的气,所以从来没有来梦里看我。”
“如果你来看我,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他叫做顾弦。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我比他幸运好多。他没有爸爸妈妈了,他的爷爷也很难回去看他,他总是一个人,明明没有得到太多的爱,但总是会给身边的人很多的善意,即或是他第一次遇见的人。”
“爷爷,我在现实中也遇到了一个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我很久没见到他了。但我觉得一个人,不能同时爱两个人,即使他们很相似。”
“爷爷,很抱歉在你离开我的时候,只给了你一封空白的信。但现在我不一样了,我能写出东西了,你看,我给你写了好长的信。虽然花了一周,但我有认真写下每一个字。”
简兮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她看了半晌,然后徒手在墓挖了个小洞。
“爷爷,你看东西慢,我怕一下烧了你看不清楚,我就埋在这里,你有空的时候慢慢看。”
原本晴朗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手机闹钟响了,提示她需要去车站了。
“爷爷,你不要生小兮的气,我没有不爱你,我只是......总之,我会慢慢好起来的。爷爷,我下次再来看你,到时候再给你带一封信。”
-
两周转瞬即逝,或许因为太过疲惫,或许是因为去看了一趟爷爷,简兮这段时间的失眠状况有所减轻。
只是,她怎么也做不了梦。
或者说,她怎么也去不到那个顾弦在的时空。
她想告诉他一些事情,比如她去见了爷爷,比如她终于写了一封信,比如她好像在遇见他以后,慢慢有了感知和情绪。
她呆呆地盯着手腕上的红绳。
这是属于顾弦的东西。
应该是他忘记拿走了,才让她不小心带了出来。
这条手链应该对他来说很重要吧。
他会因为找不到而焦急吗?
简兮有些担忧地翻了个身。
到底,她该怎么样才能稳定地进入顾弦的时空呢?
第二天被闹钟吵醒的时候,简兮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果然,又是一夜无梦。
书桌上是摊开的手帐本。
是她第一次看电影后买回的。
在第一张电影票外,又新增了好几张。
空白的内页里面,也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
简兮小心地将它合上,藏进了衣柜的最深角落。
-
当一群人拖着行李箱出现在高铁站的时候,简兮才真的意识到,她期待已久的语言采录工作终于要拉开帷幕了。
临行前已经有课代表搜集了所有人的信息统一购买了高铁票。
拿到几张票的一刻,简兮才发现,他们还需要换乘,才能到达目的地。
到底是哪里,怎么这么远?
简兮抽出了最下面的一张票。
终点站——“伊宁”。
伊宁市?新疆伊犁州的首府?
简兮感觉一瞬间,身边的声音都退去了,只剩下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剧烈,直到让她的指尖发颤,头皮发麻,呼吸几近停止。
竟然是这里......
“简兮,眼睛不舒服吗?怎么红了?”同班的女生方小小见简兮杵着行李箱一动不动,走过来问道。
耳边还在嗡鸣。
“简兮,简兮,你怎么了?”方小小摇了摇她的手臂。
简兮又看见了,伊犁草原和羊群,阳光和村落,还有伊犁最后的夜晚,和身边安稳的呼吸。
搭乘提示音响起,方小小担心简兮错过高铁,一狠心,大力拍向简兮的后背。
“咳咳咳。”简兮猛然清醒,拍着胸口疯狂咳嗽。
“简兮,你在想什么,怎么叫你都听不到。”方小小叉腰抱怨道。
说完又赶紧催促简兮:“快快快,上车了!”
提示音还在响。
简兮这才看向自己的第一班车票,想要找到自己的车厢。
“别看了别看了,咱们班同学都基本在一起的,跟着大部队走就行。”说完,拉着简兮的胳膊就往前行的大部队赶。
简兮赶紧拉上行李箱:“小小,你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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