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人低低的啜泣声在简陋而空荡的房间里响起时,简兮终于懂了谭教授的那句话——“老爷子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但家里留下的,关于他的生活印记,实在是太少了。”
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木桌,还有一把摇摇椅,他没有再为自己留下更多的东西。
摊开的老旧相册是他过去人生的全部缩影,更新停留在十二年前,那个同样孤独的少年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时间。
这场无所顾忌的泪水,积攒了几十年,终于在那道相似的叮嘱出现时,弄断了弦。
简兮蹲了下来,看着掩面而泣的乌尔曼。
他实在已经老得厉害。
连喉咙里的哽咽都听起来像是快报废的发动机。
那一刻,简兮似乎突然理解了乌尔曼屡次拒绝谭教授的理由了。
他已经没剩多少时间,所以只够用来怀念。
可是当生命走到尽头,怀念也将随风走。
最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也许,如果可以,简兮想让他留下些什么。
“伊尔,谭教授给我说过一句话,你可不可以帮我说给乌尔曼听。”简兮轻声开口道。
“你说。”伊尔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但他已经不再为简兮对老爷子的称呼而感到惊讶。
“乌尔曼。”简兮将手放在了摇摇椅的扶手上,望着乌尔曼缓声道:“谭教授说,当记录下你的语言的时候,实际上也记录了在你生命里留下印记的人和事。”
“你的语言里,其实也藏着你的父母和雪兰奶奶的声音。”
离开伊宁的时刻和他们一行人当初到来时一样,是个平淡的下午,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相逢离别,都像一场幻梦。
他们要上车离开的时候,简兮看到村口很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
是伊尔和坐在轮椅上的乌尔曼。
他们安静地站在那儿,像是眺望寻常的风景。
简兮还是举起了手,她知道还是需要一场郑重其事的告别。
当车门关闭,车缓缓启动的时候,透过青色的车窗,她看见伊尔也托起了乌尔曼的手,很慢地朝她晃着。
回去的火车延误了几个小时,等到了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早上了。
简兮回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物理学院找人。
她的行李箱还握在手上,一路上几位热心的学长以为她是提前入校的新生,纷纷想要帮她搬运。
“小师妹,你是提前入校吗?学院有分配你宿舍楼吗?”路过的几位学长见她推着笨重的行李箱东张西望,开口问道。
物理学院历来有研究生新生提前入校参加课题组项目的传统,所以对此并没有什么疑惑。
“不好意思,我不是学院新生,我是想来找一个人。”简兮解释道。
几位学长一听,打量着她的行李箱,然后环视一圈后,放轻声音委婉地开口道:“小师妹......要是放假期间随意进出男生宿舍,被发现了,还是会被通报的。这种情况......还是建议在外租个房子一起住。”
简兮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脸一红,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学长误会了,我的行李是因为刚刚外出社会实践回来没来得及放回宿舍,我找人真的只是问点事情。”
几位学长一听,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挠挠头有些尴尬道:“哈哈哈,原来是误会啊。那小师妹你找谁,我们哥几个看看认不认识,给你指指路。”
“顾弦,学长们,你们认识顾弦吗?”简兮连忙开口道。
方才还打哈哈的学长在听清简兮的话后都停止了打趣,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简兮,犹豫了半天,才朝开口:“小师妹,你不知道顾弦出事了吗?”
站在顾弦病床前的时候,简兮只觉得一切都戏剧地可怕。
少年闭着眼,很安静地躺着。如果不是周围的病人谈天说地,他却毫无反应,他就只会是像是还在那间老房子里午休一样。
在伊宁的日子里,她设想过无数种与顾弦相见的方式。也许他会一脸迷茫,也许他会婉言拒绝。她早已做好了印证一切不过是她个人幻梦的准备。
可她从未想过命运根本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周围的聊天声渐渐小了,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个站在病床前低头一言不发的少女。
“你是他的女朋友吗?之前怎么没见过啊?”一旁病床上的圆脸大叔打量半天,好奇地开口问道。
旁边陪床的阿姨瞪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搬了个塑料凳给简兮:“闺女,你坐,别站着,累。”
这间病房的人从日常八卦中大都了解了顾弦的情况,年纪轻轻,听说还是个博士,实验室爆炸,直接炸成了植物人。而且自从入院后就没见过这个小伙子的父母,来的人除了老师就是护工。
陪床阿姨见少女坐下了手里还推着个行李箱,好心开口道:“闺女,箱子你别一直握在手上,放窗户旁边吧,也方便些。”
简兮像是没听见。
大叔拍了拍阿姨,两人都没再说话。
最近天气越发冻人,李桂娟趁着上午无事,出去给外出打工的儿子寄了床新打的棉被。卡着医院送午饭的时间点回来的时候,看到顾弦的病床前正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旁边还有个行李箱。
李桂娟端着给自己打好的稀饭,狐疑地上前:“你是?”
简兮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连忙想要起身。刚一站起,脚下一软,就要往地上跪去。
李桂娟不愧长年做护工,力气十足。她单手端着碗勺,另一手迅速拉住了简兮的胳膊,这才避免了一场事故。
邻床的阿姨显然和李桂娟相熟,冲着她抬了抬下巴,说:“这姑娘,在这一动不动坐了一整个上午了。”
李桂娟有些惊讶,她不知道顾弦还有这样关系亲近的人,不然也不至于弯弯绕绕找了个远房亲戚才让他住院治疗的吧。
“谢谢您,我叫做简兮,和顾弦一个学校。”简兮稳住身形,朝李桂娟开口道。
“妹妹你好,我是负责照顾小顾的人,我叫李桂娟,叫我李阿姨就行。”李桂娟点了点头,心里对两人的关系大致有了猜想。说话间,她顺手把碗勺放到了病床旁的柜子上。
已经几个小时了,她得先帮顾弦翻个身。
“欸,你手上的红绳?”李桂娟正要动作,余光里突然瞥见简兮手腕上的红绳。她记得那几天为了找到这绳子,她问遍了负责打扫这层楼的所有保洁。
“原来在你这里啊。你之前来过吗?”李桂娟开口问。
没等简兮开口,旁边的大叔就抢先开口:“我们以前都没见过,应该是第一次来哦。”说完还看了看自己的老婆,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啊,是情侣手链啊。”李桂娟记得自己儿子以前谈女朋友都时候,也喜欢和别人姑娘用一样的东西,说是为了什么,宣示主权。
“不好意思啊姑娘,小顾的那条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觉醒来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了。”李桂娟有些焦急地解释,“真的,我问了所有打扫房间的人,都没人看到。”
邻床阿姨帮忙搭腔:“是啊,我作证,找了好几天,就是没找到。”
原来......这条手链......真的是眼前这个人的。
简兮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应付李桂娟的问话的,只知道当她反应过来时,李桂娟早已离开,同屋的病人都拉上了帘子准备午休,只有她一个人沉默地坐回了那把塑料凳上,看着眼前沉睡的少年。
她觉得眼睛涨得有些发疼。
她有些累了。
手机振动了一下,简兮拿出来,看到谭教授的一条消息:“简兮,你和老爷子说了什么吗?为什么他身边的那个小伙子刚刚给我发消息说,如果下次我们还去伊宁,老爷子愿意接受语言采录。”
简兮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方,她似乎并不为此惊讶,她似乎知道乌尔曼会想要留下关于他爱的人的一切,即使是一种近乎飘渺的蛛丝马迹。
“我只是把教授你给我说的话转述给了老爷子。”简兮回复道。
留下......关于爱的人的一切吗?
简兮轻轻附身靠在了床沿,头顶是少年温热的手。
那她该怎样留下关于顾弦的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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