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干保病房。
形容消瘦的老人背靠着病床,身前的小桌板上瘫放着厚厚的文献和一本泛黄皱褶的笔记本。
他右手扶了扶快要从鼻梁上滑落的眼镜,凑近文献一目一行地读着。许久没有打理的头发有些长,时不时滑落遮挡他的视线,让他心里没由来地烦躁。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他抬目一瞥,就又很快低下头来。
黑色兜帽下的少年唇色依旧发白,他像是刚刚跑来,呼吸是掩饰不住的急促。
他只在门边靠了片刻,便很快直起身子,迈步进了病房。
“医院说,刚刚下了病危。”少年的声音有些抖。
“嗯。”老人从喉间很冷静地应出一声,仿佛方才差点一命呜呼的根本不是他。他仍然皱着眉头,颤抖的手还在文献上做着标记,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打开了笔记本。
“之后,我的这些文献和笔记本都帮我送去研究所。”老人边写边朝顾弦叮嘱到。
顾弦的眼睛有些红,眼前的老人已经被死神的锁链套住了脖颈,却依旧没有为他回头和停步:“爷爷,你的事业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
少年改变了措辞,似乎他很难问出事业和他到底谁更重要的问题。
老人没有抬头看他。
顾弦知道,这又是他在拒绝回答了。
好像人生中有好多时刻,他得到的都是很沉默的拒绝。
他没有再发问的权利。
许久后,似乎突然意识到顾弦出现在这里的不合时宜,老人才主动开口问:“你又逃课?”
顾弦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从病房收纳柜里面拿出一本物理练习册,答道:“我在这里学,也一样。”
老人看了他一眼,难得放下了手里的工作。
他盯着少年俯在膝盖上做题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在这次病来如山倒前,他记忆里,上一次眼前这个少年这般的姿态,还是小学时,在那间逼仄的出租屋里。难得一家团聚,餐桌都被占满,只留下少年坐在床边,低头借着膝盖书写。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有小孩能在写作业时,笑出声。
收回记忆,顾之民看着眼前神色冷淡的少年,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终究是没有照顾好这个孩子。
“小子,你以后想做什么?”
顾之民混浊的目光看向眼前这个早已和他越来越远的少年,开口问道。
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个时代的少年人,对未来到底有何想法。
“我会考物理系。”顾弦说着已经写完了所有选择题的答案。
“是吗?是因为什么呢?”顾之民其实并不意外。
少年没有回话。
也许,在这点上他们也已经开始变得相像,顾之民想。
“不要因为任何其他人,而去选择你的路。”顾之民正了正神色,还是缓缓开口。早已不清明的目光此时正遥望着窗外已经有些灰蒙蒙的天。
他不知道还能看多少个这样的天。
“那爷爷你,当初又是怎样做的选择呢?”顾弦抬头看向日渐消瘦的老人,他似乎已经不再想要质问他关于他人生前十几年的缺位。在这个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终点面前,他也许最后想做的,就是真正的理解他。
老人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顾弦轻轻带上病房的门,老人睡着的呼吸声透着很深重的疲惫。
主治医师在门口堵住了他:“顾老爷子这病......”
医生知道其实他不必多说,眼前的少年对一切都了解地很清楚。
“发现的实在是太晚了,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知道。”顾弦垂着头,幅度很小地点了点。
“我看顾老爷子还经常在工作,作为家属还是劝他多休息休息吧,这个情况了,再拼也意义不大了。”主治医师又提了一嘴。
顾弦没有认同或辩驳,只朝医生微微颔首示意便离开了。
意义这事,也许只有当事人,才有发言权。
当看到顾弦的长期假条时,班主任冯红愣了愣。
冯红,也正是顾弦和简兮的物理老师。
冯红皱着眉,请假条在办公桌有规律地敲打,她沉默着思考了很久,末了开口道:“顾弦,现在是高三,还有半年,你就要高考了。”
“冯老师,我心里有数。”少年没有松口,似乎真的毫不担心。
冯红又沉默了。
她不了解顾弦的情况,他也从来不愿意解释太多,冯红只知道最近顾弦的家里人生病了。
顾弦的父母似乎也......所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冯红理解顾弦的压力,也知道他最近经常缺课的事情,但顾弦的成绩一直稳定,她才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没想到还有更得寸进尺的一天。
高三关键期,容不得任何闪失。
顾弦的父母不在了,她作为班主任更得为他抓好这“最后一公里”的事。
“报告。”冯红正在脑海里措辞如何劝说顾弦,突然听到一道声音。
简兮敲门后便看到了冯红身边的少年,今天早读他也不在。
少年一手插兜,头微微垂下,他的神色很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请进。”冯红看到了来人,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练习册。
简兮走了进来。
冯红突然在早读时敲她桌面,是她始料未及的。
“这本练习册,勾画了些适合你的题,你基础差些,还是得循序渐进。”冯红刀子嘴豆腐心地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顾弦:“顾弦成绩好的,你有不会的,可以问他。今天刚好调座位,你们做同桌吧。顾弦,一周后,我要看到简兮正确理解我给她勾画的所有题。”
“冯老师,我的假条......”顾弦见冯红似乎忘了这件事,开口提醒到。
“以后不要给我提这个事情。”冯红难得对顾弦生气。
简兮抱着练习册站在一旁。
她看见了,那张长期假条。
顾弦想要长期请假,在这个所有人都认为的关键时期。
简兮知道,他遇见了比他的前途更重要的事情。
出了办公室,顾弦把自己落在了后面。
冯红装作没看见,把简兮拎在她身边苦口婆心地教导:“你的文科科目没话讲,但是作为理科生,高考拼的实实在在是你的理科成绩。你能来到班里我知道不容易,所以一定得努力,不要再发生之前上课睡觉的事情了。”
简兮点了点头,只是她的注意力总不时放在身后不近不远的脚步上。
她能感觉到,此时的顾弦并不开心。
她好像被当做了困住他的绳子。
进教室后,冯红就对班里大部分人的座位进行了调整,简兮搬到顾弦身边的时候,少年正埋头刷着物理题。
工整的字迹一如既往,好像无论遇见什么不如意,都不会影响他的思绪。
简兮放轻动作,拿出课堂笔记。
化学,依旧于她是座难以跨越的高山。
她艰难地啃着她从来不曾学过的知识,就像在大雪封山时徘徊找不到出路的旅人,无望又无助。
她也许依旧难以习惯每堂课上同学和老师那些朽木不可雕也的目光,但她仍旧不愿意为了扭转这些,而绊住身边这人的脚步。
“有不懂的,可以问我。”顾弦毫无波澜的声音还是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她知道,顾弦依旧做不到不善良。
简兮的心像被重重打了一拳。
她的眼眶有些发酸,重重吸了口气,她放下手中的笔,靠向了椅背。
“顾弦,我该怎么还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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