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回到的是自己的房屋。
简兮站在房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顾弦,是我。”
房间很安静,没有人回话。
简兮低垂眼帘,正想要转身离去。
“进来吧。”顾弦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简兮回身,推开了门。
顾弦正坐在地上,一只手臂虚虚地搭在身后的床沿。
在他的身前的地上躺着一张白纸,似乎用黑笔画上了图案。
凑近一看,是一男一女两道背影。
简兮很自来熟地坐在了他身边。
她知道顾弦会觉得她的举动有些突兀,但她还是拿起了地上的画。
“顾弦,这是你画的吗?”
“嗯。”顾弦应道。
“如果长期看到的都是背影,确实只能画出背影。”简兮仔细端详着画。
顾弦的落笔很简单,但线条却不算利落,想来作画者的每一笔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或者,只是因为记忆模糊,难以下笔。
“这是我的父母。我很少见到他们,所以他们的脸,我记不清了。”顾弦说道。
他偏头看向简兮:“你似乎不觉得意外。”
简兮没有回复,只是盯着画,看了很久。
“顾弦,不介意的话,给我讲讲你父母的故事吧。”简兮把画递给顾弦。
顾弦接过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简兮,你对谁都这般自来熟吗?”
“不是。”简兮没有多说。
顾弦只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
“我的父母,是很好的父母。他们只是很忙,忙的没空回来罢了。”顾弦看着手里的简笔画,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他们应该是很信任我的,相信我可以把自己很好的养大,所以他们给了我最大的自由,让我随便成为我想成为的任何人。”
简兮按住自己的指节,有点疼。
“简兮,你看我的手。”
简兮偏头看去,只见顾弦朝她摊开了两只手。
简兮没懂他的意思,但下意识的,伸出两个手指,在他摊开的手心上点了点。
“痒。”顾弦显然没想到会被突然打岔,但手心的痒意还是让他无奈地笑了笑。
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简兮不好意思地收了手:“抱歉,你继续。”
顾弦没有收回手,他声音很轻地开口:“我其实是想说,你看我的手,有十根手指头,在我有记忆以来,我这一生和他们就见过十次面。”
简兮瞳孔微张,在顾弦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
她太了解顾弦了。
他很清楚顾弦每一次吃饭前眺望窗外时,等待的是谁。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的见面次数都能够盖棺定论的。
只有......
简兮终于知道为什么爷爷要把顾弦带来伊犁。
她长久地低着头,沉默不言。
顾弦知道简兮那么聪明,不需要他说破,她也能懂。他很开心,她没有露出同情的表情。
“简兮,你为什么来伊犁?”顾弦靠向床边,偏头朝简兮问道。
“经历。”简兮回道。
“经历什么?”顾弦问。
“随便经历什么。”简兮答道。
顾弦看了她一眼,起身将画对折,夹在了一本蓝紫色封面的书里。
简兮没有看得特别清楚,但大抵是一本教材。
简兮想起之前,顾弦也喜欢读一些专业书籍,但她似乎从来没过问过。
“简兮,明天的萨班节,我陪你去吧。”顾弦将教材塞回书架,转身看向简兮。
午后的阳光正烈,透过彩色玻璃照亮了大半个屋子,但顾弦很恰巧的,刚好站在了阴影里。
简兮皱了皱眉。
片刻后,她朝顾弦伸出了一只手。
顾弦偏头有些不解。
“拉我起来吧。”简兮望着他道。
顾弦伸出了手。
在两只手接触的瞬间,简兮突然用劲一拉,顾弦有些踉跄向前,彻底暴露在了彩色的阳光下。
简兮仰头看着沐浴在光里的少年,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
-
晚饭后,简兮提议顾弦带着她去找找乌尔曼和雪兰,因为她似乎能隐约感受到两小孩在听到顾弦的拒绝的一刻,眼底闪过的失望。
走在路上,简兮似乎才有机会完整地欣赏一番这个顾弦生活了几个月的村落。
村落不大,所以村子里来新面孔的事情早就传开了。
有面容和善的阿姨路过时看着简兮,然后朝顾弦比了比大拇指,嘴里又说了句简兮听不懂的话。
顾弦也笑着对阿姨说了句什么。
“什么意思呀?”简兮用手肘碰了碰顾弦。
阿姨显然看出来简兮听不懂塔塔尔语,等在一旁看顾弦给她解释。
“阿姨说,我的妹妹眼睛很漂亮。”顾弦笑着说道。
简兮脸一红,看着阿姨慈爱的目光,只能抱以微笑。
“顾弦,谢谢该怎么说?”简兮急忙低声问道。
“Р?хм?т。”顾弦的声音原本就很好听,加上塔塔尔语的风情,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简兮很快回神,靠着自己的记忆,很不标准地朝阿姨说了句谢谢。
阿姨笑弯了眉眼,轻轻拍了拍简兮的脸颊,就和顾弦道别离开了。
简兮一时没反应过来,待人走了才伸手搓了搓脸。
顾弦看她的反应,调侃道:“你很容易害羞。”
“怎么可能。”简兮回了顾弦一记眼刀。
乌尔曼和雪兰是邻居,两家的房子隔着不过一面院墙。
简兮和顾弦陆续敲开了两家的门。
两小孩一听说顾弦明天也要去参加萨班节,都两眼放光,兴奋地直鼓掌。简兮怀疑,要不是乌尔曼腿受伤,他也能像雪兰一样,跳到天上去。
快乐也需要中场休息,谈笑间两小孩的家人来抓人了。
两小孩依依不舍地送走顾哥哥和“顾姐姐”后,就被家里人拉去试穿明天的服饰了。
想必今晚对于热情的塔塔尔族人而言,可谓是“不眠之夜”了。
回去的路上,简兮想起乌尔曼的腿。
“顾弦,乌尔曼他的腿......”
“据说是帮家里放羊时出的意外,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顾弦解释道。
乌尔曼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岁左右。
“他一辈子就这样了吗?”简兮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顾弦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望着远处,很轻地说了句:“一辈子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
-
第二天一早,简兮是被规律的敲门声吵醒的。
“简兮,起来了吗?”顾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简兮撑起身子,嘟哝着开口:“起来了,起来了。”
她的眼睛还半闭着,只凭借模糊地方向感找到了床旁的拖鞋,而后走去给顾弦开了门。
顾弦原本低着头,听到脚步声逼近,开口道:“收拾好了我们就......”
然后一抬头就看见门后穿着轻薄的白色吊带睡裙,还睡眼朦胧的简兮。
话卡在了喉咙里,顾弦迅速别过头。
简兮的神志还不太清醒,就见方才被她打开的房门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顾弦关上了。
“你先穿好衣服。”顾弦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门外传来,带着些许别扭。
简兮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思路卡壳了三秒钟,而后面上一红,迅速冲到了木桌前。
木桌上放着她的背包。
简兮脱力般撑着桌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背包里露出的衣服一角。
如擂的心跳震得她脑袋发晕。
“简兮,你刚在做什么啊?”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远处,塔塔尔族的乐曲声响了起来,想来是节日庆典快开始了。
简兮迅速抛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她为数不多的衣服里,挑了套还算正式的服装穿上。
她打开房门,才发现顾弦还站在外面,他没有立刻看向简兮,只说了句:“你先洗漱一下,就来我屋里吃饭。”就转身离开了。
简兮盯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有些不解。
所以亲自在门口等她这么久,就是为了告诉她去吃饭?
顾弦今早做的是白粥小菜。
“先吃点清淡的东西垫肚子,今天你会吃到很多塔塔尔族的传统糕点,别贪多把胃吃伤了。”顾弦叮嘱了一句。
简兮脑袋一抽,突然觉得顾弦这番叮嘱还真有点哥哥的派头,于是话也顺嘴说了出来。
顾弦眉头微蹙,强调道:“我不是你哥哥。”
简兮吐了吐舌头,开个玩笑而已嘛。
“快吃吧,我们今天可不能迟到。”顾弦说着给她夹了几根土豆丝。
简兮端起碗,将土豆丝和白粥一同送往嘴里,然后很感慨地想,在顾弦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对她格外自来熟了。
-
萨班节不愧是塔塔尔族的盛会,还没靠近活动场地,简兮就听到了巴扬琴声悠扬的旋律,合着塔塔尔族人热情的唱腔,让她恍然不觉身似客了。
但她担心顾弦的状态。
自从知道顾弦父母离世的消息后,简兮总下意识觉得顾弦的一言一行都有些落寞与悲伤。
她其实没料到顾弦会主动提及陪她来参加萨班节,其实于她而言,她也不是必须要参与。
但既然顾弦认为是陪她的,那她不介意成为顾弦愿意接触更热闹的外界的理由。
她很自私地想,如果顾弦能像她需要他那般,同等的需要她,那就好了。
这样也许于他而言,她便不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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